另一个道:“知道就知道了,蔡旺生那个人能发多大脾气,到时候话也说了事也成了,他还能不认账不成?”
王信虎顺风就抖擞,“这小子要是敢不认账,我就直接——”手都抬起来了,一转身,正撞到蔡旺生视线上。
红菱本来喝着水,也一口喷了出来。
蔡旺生站在门口,手上不知从哪里抱了满怀的衣服胭脂首饰风筝,都是年轻女子日常用的玩的。原来这些年他面上不对红菱做表示,其实日常里看到任何适合她的小玩意总忍不住买下,买了又不知用什么名目送出去,慢慢便积了这许多。如今想起来,竟耽误了她这么多年时光,又是后悔又是心疼,便跑回去把所有东西都抱了来给她。哪知还未进门,便听到众人的谈论。手一松,衣服堆了满地,一只小藤球咕噜噜滚出来。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帮从没见过蔡旺生发脾气的人这时看到他的表情,竟然都不敢相劝。
蔡旺生谁也没看,就盯着红菱走过去,也没有露出狰狞的愤怒表情,“你是骗我的?”
红菱眼神躲闪,她在蔡旺生面前一向没理也有理,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心虚。
“旺生,这也不能怪她——”王信虎上去想劝,被他回头狠狠看了一眼,顿时连王信虎都不敢动了。
蔡旺生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揪住赵蘅,“少夫人,连你都骗我!”
赵蘅不由得往傅玉行身后退了一步。
傅玉行挡住他的怒火,道:“你始终不愿意都坦露真心。你以为隐而不说是为了她好,有没有想过她也会委屈?”
红菱被傅玉行的话说中心事,也低下了头。
雨下得愈发大,连檐廊下也冲进来一阵湿润的水汽。
蔡旺生终究还是谁也没理,一个人走了。
红菱独自撑着伞走在雨里,来到街角的茶摊前。天色是一种冷蓝的调子,远处近处的人都在周围奔跑躲雨,然而红菱动也不动,只看着面前的蔡旺生。
蔡旺生坐在摊子支出的茅檐下,半边身子被水气打湿,他自己也没察觉。他抬起头,隔着雨幕看红菱,看到她神情中显出一种静谧的幽怨,一种遥远的等待。一句话不说,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他终于站起来走到伞下,伸出双手,认认真真地、老老实实地把她抱进怀里,用这个拥抱结束了所有的顾虑和犹豫,也给了她一个无声而坚定的答案。
不远处的街角,傅玉行撑着把伞,和赵蘅一起默默看着这一幕。
当看到红菱和蔡旺生终于抱紧彼此,他二人也相顾一眼,功名尽在不言中。
情难自抑
蔡旺生把所有礼物的来由一一告诉了红菱。衣裳是重阳节时想送给她的,红底绣银线菊,又娇贵又衬她;风筝和陶响球是她随口说过,他便记下来的;还有翠袖楼的新鞋、赵金坊的胭脂……
红菱听着笑了,把珠花往头上一簪,偏着头问他,好看吗?蔡旺生笑着说好看。
窗外偷看的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退出去了。
王信虎还感叹,说这蔡旺生也真能藏,买了那么多东西,竟然都不准备拿出来。
瑞兰叹道:“他对红菱这份心,我也是从没见过的。得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才会在明知道不送出去的情况下还一次一次给对方攒东西。”说着又不禁拿王信虎比起来,“你就从来没想着给我送过一样东西!”
王信虎语塞:“这,鞋子头面这些东西,总得你自己亲自试试才知道合不合适嘛!”
“那蔡旺生怎么闭着眼都能送得合适呢!”
那边吵吵嚷嚷,赵蘅和傅玉行已经走下台阶。一阵风过,傅玉行给她使了个颜色,赵蘅便知道是头上的簪子又松开了,于是折了个方向自到里屋去整理头发。
王信虎从身后追上来,说今天撮合了这桩好事,不如晚上大家一起吃一杯酒,也商量商量着手那二人的婚事。傅玉行定定看着赵蘅离去的方向,然后说他就不去了。
热闹一旦散去,安静就更加凸显。他一路回到院中,进屋时天色已黑。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下人留伺。他把烛火点上,把桌上的冷茶换过,自己开了窗子,然后在桌前坐下。直到这时,才将袖中一枚发簪露出来。
白玉嵌银丝的玉兰花苞,清丽素雅。若能簪在她发间……想来也是好看的。
“得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才会在明知道不送出去的情况下还一次一次给对方攒东西?”
有缘无份,至亲至疏。脑子里蓦然闪过这个声音。
白天那位被撞翻摊子的算命先生趴在地上,眯缝着眼找掉落的卦杯,他蹲下来把最后一只递过去道:“今天砸了先生摊子,多少钱能贴补损失,我赔给先生。”
满脸困倦糊涂的小老头眨了眨眼,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是呀,是呀,都是你们呀,害得我连生意都不好做了呀!”
傅玉行被他拽着手笑道:“你生意不好,约莫倒不是我害的。”话虽然这么说,还是给了他一锭银子。
那算命先生在手上掂了掂分量,大约没料到眼前这年轻的冤大头这么好敷衍,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又说既然收了你这么多卦金,公子我便替你打一卦吧。
傅玉行说不用。
算命的道:“拿了超出的报酬,算命的会有灾殃的,让我替你打一卦吧。”
傅玉行的手还被他抓着,便把手中两只卦杯丢到地上,这就算投了一卦。两片新月型的红漆卦杯,本来不过是长在山林中最普通的木头,经过选择、切割、打磨、雕刻……身上便寄寓了千百种复杂无端的命运,供人们从中窥探个人的爱与恨,过去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