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看着他,她看不透他,人对于未知总爱逃避,她亦不例外:“你来做什么?”郁殊怔愣了好一会儿,缓缓摊开掌心,上面正放着药膏瓷瓶,窘迫道:“我……自己无法上药。”苏棠看了眼那瓷瓶,并未伸手接过。郁殊仍固执的抬着手,懊恼道:“我无法掌控他,我在他的身子里,我能感知到一切,我知道他是如何待你的,可我却只能干看着。我似乎只是见不得光的伏鼠……”他越说越是混乱:“他不是我。我喜欢阿姐,我……”声音戛然而止。苏棠将他手里的瓷瓶拿了过去,缓缓打开。郁殊怔怔望着她:“阿姐?”苏棠未曾言语,只是缓缓将药膏蹭在指尖,而后轻轻涂抹在他眉心的血痕上。郁殊长睫一颤,闭上双眸,任由她柔软的指尖一点点拂过眉心骨与眼睑,痛,却格外满足。“阿姐。”他轻唤着她。苏棠不语。郁殊也不在意,沉静良久,突然道:“我杀的第一人,是幼时那个想要对我动手动脚的酒鬼,在一间昏暗的破庙里,我拿着石头,对着他的后首砸了十七下,满地的血。”他的嗓音分外平静。苏棠仍涂着药膏。“杀的第二人,是在军营里,为首的战俘啐我样貌活像天下闻名的妓子,我命人将他架在木台上,于众目睽睽之下,剐了。”药膏已经涂抹完,苏棠收回手,擦拭着手指上残留的药膏。郁殊逐渐静默下来,始终没有睁眸,似在忐忑不安等着宣判。苏棠突然道:“会留疤吗?”郁殊长睫一颤,睁开双眼,左眼睑的伤口拉扯着,一阵钻心的痛,他只不可思议望着她。第一次说出那些肮脏阴暗的过往,他害怕她瞧不起他,更怕她的可怜。而她的平静与不在意,却让他逐渐安宁下来。郁殊笑了下:“阿姐会嫌弃我的脸留疤吗?”苏棠看着他眉心骨的血痕:“只是觉得可惜。”郁殊看着她:“阿姐喜欢我的脸!”第一次,觉得这张脸并非全然是坏事。苏棠顿了顿,最终未曾言语,只将药膏放在床边,缓步走到房间另一侧的博古架前,架子上放着茶坛与酒坛。苏棠缓缓将酒坛的酒塞打开,酒味逐渐散在房间四周。她朝郁殊看去,他的脸色果真顷刻苍白。苏棠将酒塞合上,沉默半晌:“阿郁。”郁殊抬眸:“嗯。”“你走吧,”苏棠轻轻道,“固永镇没有好的大夫,可你须得好生调理身子;你不能闻酒味,我偏生开了酒馆。”她转过头望着他:“我们没缘分。”郁殊怔然,直直站起身,只觉得心口一阵痉挛的痛,旋即传遍四肢经脉:“阿姐?”苏棠笑了下:“而且我回应不起你的喜欢。”阿郁是暂时的,那个不喜欢她的郁殊才是原本的他。郁殊沉寂下来,一步步朝她走了过去,目光落在酒坛上,低低道:“我不讨厌酒味,就可以不用离开吗?”“什么?”郁殊却将酒坛拿了过来,酒塞扔到一旁,仰头灌了几大口酒,清酒洒顺着他的下颌流到衣衫上,一阵阵浓烈的酒香。郁殊将酒坛放下,唇被凉酒染得殷红莹亮,肺腑阵阵灼热辛痛,他仍道:“我不讨厌酒。”苏棠张了张嘴,却最终只言未发,转头朝床榻走去。她劝不了眼前这个阿郁,可当他是郁殊时,应当会离开的。郁殊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苏棠脚步一顿:“我要歇息了。”郁殊神色有些怯怯:“我,我在床边等着。”苏棠无奈:“你身上有伤。”郁殊凝滞,许久低声道:“无妨的。”反正,以前总有伤。苏棠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下心思,走到床榻上,落下帷幔。郁殊仍怔怔站在床边。帷幔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一床被子被人扔了出来。郁殊茫然,继而反应过来,缓缓笑开,却没去外间软榻,只铺在她床边,躺在上面。等着床上女子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他坐起身,轻拉着她的手,伏靠在床榻边。眼睑仍痛着,郁殊想,明晚再出现,应当备些消疤的药材和白布,将伤口包扎上,免得落疤。……夜色渐浅,长空破晓。苏棠听见门外传来打铁声时,便知是不远处的铁匠铺子开张了,睁开眼,果真天色大亮。手却被压得发麻,指尖冰凉,衣袂也被人压在身下。苏棠蹙眉,动了动手指,才发觉床边伏靠着一人。郁殊睡眠本就浅,细微的动静已经清醒,他抬起头,下刻突然察觉到自己仍紧攥着苏棠的手,且……十指紧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