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人霍小玉和几位女眷都吓得立在一旁不敢搭腔,只是老爷话音才落,冰儿大步上前制止道:“爹爹的话好生无礼。嫂嫂是大哥的发妻,没有犯七出之罪,逐她出杨家师出无名!嫂嫂怀了大哥的骨血。自然要留在家里。大哥的伤。多是因爹爹失手,为何要怪嫂嫂。眼前轰走嫂嫂只能泄愤。于事无补,还是想想日后如何为大哥养病疗伤地要紧!”
冰儿的话顶撞得很有道理,杨焯廷理屈词穷,只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年成名的儿子,十五岁举孝廉,明年就要进京赶考。如今杨家人丁稀少,次子夭折,三子惊疯,四子不成器,六子年幼,只这冰儿是杨家唯一的骄子。杨焯廷沉吟片刻道:“莫不是你也皮子痒痒?你大哥那顿家法只吃了不到一半,若你想试试,但放马过来!”
冰儿垂了头嘟着嘴,一脸的郁闷。
老祖宗却气急败坏地骂:“你是什么东西!小杂种,杨家白养你这十余年就是天恩了,若不是碍着杨家脸面,当年就把你和你那死鬼娘一道淹死!别以为你大哥废了身子,你就能当上嫡子继承杨家的家业!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还没死呢!”
这番刻薄的话立刻被杨焯廷惊慌地制止,喝了声:“娘,您老是不是气糊涂了?说与冰儿听,他年纪幼,哪里懂?”
老祖宗用拐杖戳着杨焯廷大骂:“都是你平日纵坏了这些人。自己的女人看不住去偷汉子,生个野种还当个宝贝去养着!自己亲生的儿子,反是要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珞琪本以为老祖宗是一时气恼,口不择言,但仔细听,话音不善。
再看冰儿,一脸的惶惑望着父亲和奶奶,
杨焯廷佯怒地拉过冰儿,抽出胆瓶里地鸡毛掸子,照了身后胡乱打了几下,骂道:“惹祖母生气就是你的不孝!还敢顶嘴!”冰儿不知缘故,揉着酸痛的伤,讪讪地望着父亲,央告道:“爹爹,大哥犯了何罪?爹爹要如此重罚?”
身上又挨了两鞭子,杨焯廷气恼道:“还不退下!”
珞琪要被送出杨家,她也别无选择。但她一定要知道云纵的安危如何。
负责来督促她收拾行装地是小夫人霍小玉。
霍小玉依旧冷艳如初,坐在床边地绣墩上静静地打量了珞琪,为珞琪挽起垂在颊边的一绺秀发,掖到发髻后用钗环压住,轻叹口气道:“琪儿。其实也不怪你,杨家家大水深,不近人情的地方很多。老爷怕是自己也后悔得肠子发青,太后老佛爷和皇上都多次遣人送来宫里的吃的用地和药品,怕也没曾想到老爷责罚云纵如此之重。怕是太后老佛爷一句随意的话,老祖宗拿了鸡毛当了令箭,生生把自己地孙儿折磨得离死无二了。”
顿了顿,小夫人又说:“你可知道冰儿五爷的亲娘如何死的?”
珞琪所有的心思都牵挂在丈夫的病情上。乍听霍小玉提到冰儿那失足落水而亡的生母五夫人,也觉得好奇,但却无心思去听。
“五夫人不是失足落水,哪个夫人出去身边不跟了丫鬟,如何平白地落水?是五夫人和人不检点,老爷在她房中见到男人地影子,从床下搜出一双男人的睡鞋,那男人也招供了。于是就把五夫人沉塘了。有人说冰儿五爷不是老爷地孩子,是孽种。但之前老爷十分疼爱冰儿的,冰儿长得极像老爷。所以老爷也没个证据,半信半疑。老祖宗是一口认定冰儿是野种,所以,冰儿在杨家总是人嫌狗不理。也就他大哥拿他当兄弟。”
珞琪正在狐疑,侧头时惊愕地发现,冰儿竟然愣愣地站在帘边,震惊地望着她。
珞琪猛然起身,小夫人霍小玉背对了冰儿,还神秘地说:“此事可不要说出去,是四太太亲口说的,也是三少爷亲眼见的。那日沉塘时,五夫人磕头磕得头都破了,矢口否认
见珞琪惊愕地望着身后,小夫人回头,才见到了冰儿。
冰儿无语,震撼地摇摇头。撒腿跑出了门外。
浮萍星星点点。散落在澄澈的湖面,夕阳从天际漫漫而来。给湖面撒了一层黯淡的金光。岑寂的黄昏,犹如一幅被忧伤侵染地水墨,丝丝缕缕中透露出抹不去的哀伤。
有鸣虫,有风过江南未凋尽的秋草。桐岸风起的浮光掠影间,斑驳了思悄然地凄凉心事。
冷风袭来,扑在面上,一阵从未有过的凄寒袭上了冰儿的心头,在心尖上发着颤。冰儿下意识的裹紧了衣服,那份寒冷竟越来越重,压在了心头,简直令人喘不过气来。
眼前浮现的十五个春秋,竟也如这白驹过隙的黄昏,愁云惨淡,满目萧然。
冰儿离近了些,凝视着水中人:孤高清冷的轮廓,微微颤抖虬结的眉峰和寒气沁人地星眸。冰儿不禁嘴角浮上些凄然的笑。这就是自己,在杨家被如荒草般弃置了十五年的自己。
浮云渐渐黯淡下去,落日泛着秋声沉沉欲坠。凄凄的草在寒风中不停地摇曳,冰儿凑过手去,护住了那棵在风中摇摆不定的草,那棵仿佛随时就要被风连根拔起的草,就仿佛自己,也仿佛这十五年黯然惨淡地点点光阴。
现实还是梦境,他分不清,也不想去分。一切地一切,真实或虚幻,他都只愿当成一场永远不要醒来的梦。
那个噩耗,仿若一声沉雷,将心中曾有地不愿舍去的点点执念与幻想击散,将他击的遍体鳞伤。曾经的欢乐也像被阵阵狂风吹落,散落于生与死长眠的时空。
现在心中所留的,萧瑟与凄苦外,便是天人永隔的长长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