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相处得久了,连狗都潜移默化地变了。从医院回来之前周觐川把案件后续的事都交待了出去。他靠在沙发上揉了揉额头,冷峻的脸上倦色清晰,想阖上眼睛稍作休息,可一静下来就又控制不住地想起来昨天晚上,她也坐在这个位置,垂着眼睛由着他上药,最后说了一声谢谢,再没多留,走了。他自己在房间呆坐半天,起来扔了棉签跟药酒,医药箱子被摔得砰一声响,被关在阳台扒着玻璃门往屋里瞅的砂糖可以间接证明。那一刻他对于她的理性感到烦躁。她突然跟他说了一件这么晴天霹雳的事儿,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他。但如果她不是奚顾,从始至终这一切的不合理便全都有了解释。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记忆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开了闸。他想起她第一次坐他的车时他莫名觉得她的神情十分熟悉,他想起她喝了酒后迷迷糊糊说自己不是奚顾,他想起她说每次遇见他都是好事情,他想起她主动跟他聊起十年前那场绑架案——虽然他对时栎的印象深刻是事实,但十年前的细节他确实已经记不太清。他还记得那天把她送上她父亲的车之后又回队里继续加班,又过了三两个小时之后,夜色都深了,警卫给他打电话,声音悄悄的:「小周,你刚才送出去那个小姑娘又回来了,在门前等了半天……是不是在等你啊?」他听后一怔,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市局门前是条平坦的小路,两旁的树都长了许多年,郁郁葱葱的,她站在路灯下面,身影修长纤细,深蓝色的校服换成了浅灰色的风衣,看起来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也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在现场跟她相视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她不像是她这个年龄的人。他从办公楼里出来,装作是下班路过。她的头发刚洗过,黑色的,很柔软,风吹过来时是清新的花香。她看见他,没说话,眼里明显的亮了亮。他看她一眼:「你怎么没回家?」她半天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看着他,末了,轻声说了句:「我还没吃饭。」话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嗓子听着也有些低哑,倒真像是饿得没气力,也没精神。他两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不动声色探究看着眼前的人。十六岁的少女,打扮与气息都已经无限接近成年。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来对待,以及他当然也看得出来,她是洗过澡换过衣服后特意来找他的。之前他也听过警察解救人质之后被缠上的故事,那是种极度恐慌下突然获救后产生的病态依赖,但按照她当时在现场的冷静表现来看,他觉得她不太可能会是这种情况。他就近带她去了馄饨店。吃饭的全程她很沉默,沉默到离开后他在车上听见她问「以后我还能不能来找你」时,荒唐比诧异还多。来找他干什么?交朋友年纪不够,谈恋爱更是离谱,而且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女朋友,她都要先开口把话聊起来才行吧?除此之外他还能想到一种可能,就是她很闲并缺爱,她只是需要有一个可靠的人,不用说话也不用交流,只是有个人陪着她就好——他恍然想起她老师对她家庭的描述和她家人对她的冷淡态度,突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后来再回想起来这一段时,周觐川觉得当时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应对起这种场面来还不能得心应手。副驾驶上的人安静望着他半天也没有得到回答,最后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