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县城极小,驿馆拘在东北一角,不过两进院落,与魏休沐倾一起居于此处不过寥寥二十余随从,其余的俱在迎宾街另一头的迎宾客栈住下。
叶秋临伏在民房屋顶上,见驿馆里灯火依次熄灭,缓缓抽出长剑,回望了街口照看马匹的杜隐一眼,沿着屋脊向正房飞掠而去。他落足厢房屋顶,才要转身,忽见底下打更的驿卒举灯晃来,惊道:“刺客!”
两侧厢房忽的灯火通明,涌出几十余人,俱是劲弓利箭,叶秋临俯身而行,只听得耳边一片劈劈啪啪砖瓦碎裂之声,不过片刻,箭雨忽停,原来已有十几个侍从恃勇自两面攀檐而上,包抄过来。
叶秋临一跃而起,剑光耀如明月,顷刻之间便杀得人,他略一定神,遥望长街尽头灯火通明,回顾底下从人举弓以待,便仗剑向屋脊剩余的几个陈人逼去。
这几人亦极是悍勇,虽见同伴横尸当场,仍然泯不畏死,横刀直上。叶秋临心中暗喜,才要乘势突围,忽听背后有人喝道:“放箭!”
叶秋临不及转身,脚下向前飞掠,借势一剑了结一人性命,把那人身体抄过来挡住背后,只听扑扑数声,箭矢尽数攒在尸首上,其余近身的陈人也被波及,无一幸免,尽皆横死当场。叶秋临大怒,亦情知不免,素性挺起尸首回身,只见沐倾立于廊下,扶剑披甲向自己望来,顺手抄起钉在身边的箭矢,灌注内力,扬手打去,却被沐倾身边的随从挡下。
“可惜!”箭雨中蓦的有人扬声高喝,三条黑影沿屋脊飞掠而至,一人双手执盾遮挡,二人执弓回射,行动虽速却一丝不乱,顷刻便有几个陈人倒下。
“快走!”叶秋临心神稍缓,随着几人且战且走,自尽头一间民房跃下,杜隐和几个平民打扮的侍卫已然牵着坐骑候在此处,众人顾不得说话,上马从巷口而出。
此时整个县城早已人声鼎沸,周德威看着远处奔来的衙役兵丁皱了皱眉,向西望了望,掉转马头向东折回长街,此时迎宾客栈里的陈朝侍卫早已披挂上马,一半围护驿馆,一半沿迎宾街向众人逼来。
双方俱是且骑且射,周德威一马当先提盾遮挡箭雨,待得相距稍近,双盾便脱手而出,只听两声惨呼,两个随从骨断筋折,栽下马去。周德威提起鞍上铁枪,抖手打落几枝利箭,笑道:“是汉子的,过来交手罢!”
陈人见他膂力过人,枪势精熟,似有惧意,却无一人敢退后一步,护在队尾的马隆回望蒙山县衙役兵丁掩杀过来,放声大笑,与周德威双骑齐出,护着杜隐杀出围去,叶秋临随在最后,听得背后一片嘈杂之声,竟无人放箭,才觉蹊跷,城门口接应的侍卫已然打开东门,只得随着众人自东门而出,直到去城数十里,才驻马少歇。
“此日叶某才真正见了凶险,”叶秋临心神稍定,回想方才种种,隐隐心寒,忍不住叹道,“我与杜先生也算占了天时地利,不想若非几位接应,险险不能全身而退。可见昔日我所杀之人,也不过是无名小辈,他人的棋子罢了。”
“这等人又是什么有名之辈?”马隆拭着枪刃上的血水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势大人多,有钱哄人为他拼命罢了。”
“不错,”叶秋临道,“日后再遇上机缘,叶某必定取他头颅。”
“且慢,”马隆把枪挂回于马腹,“那人性命却是我的。”
“无论你们何人取胜,都是我楚王府的功劳,有什么好争的?”
叶秋临大笑,回望周德威从信鸽腿上接下竹管,正借着一个侍卫手里的灯火细看,凑过去问:“七爷有什么打算?”
周德威把纸条收入怀中,敷衍道:“不过是让咱们早些回去。”
此行虽不曾取得沐倾性命,终也出了口恶气,且又全身而退,众人俱都心情畅快,惟有杜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连连加鞭赶路。
“若是此行换了七爷,不知有几成胜算?”五日后杜隐赶回楚京,见了林纵却不行礼,劈头发问。
众人俱都愕然,林纵稍一沉吟道:“日后在沙场上,或有几分把握。”
“五日前蒙山驿呢?”
他一语既出,周德威已觉不妥,才要开言岔开,却听林纵干干脆脆道:“不瞒先生,若我当初要他性命,易如反掌。”
换茶的林安听得手微微一抖,几乎把茶倾在小内侍手上,大殿里一片带着冷意的死寂,杜隐怒极反笑,笑声中只听林纵叹道:“我故意只派数人去接应,难为先生看得出来。”
“那人心思周密,早有防备,手下侍卫又极为悍勇,训练有素,我等不过数人,岂能冲阵即过却无缠斗?”杜隐道,“先是周统领在叶将军动手前便寻着在下,杜隐已有疑心,马统领见了衙役并无戒备,反而直取陈人,杜隐虽在前阵,耳后却无箭矢破空逼近之声,反倒嘈杂不堪,必定是衙役们与陈人纠缠,七爷素来行事谨慎,必定是以此牵制陈人,只怕之前亦有所安排,不过是故令杜隐不知罢了。”
“危中不乱,先生果然是领军之才,”林纵用目光止住意欲请罪的周德威,点头叹息,“周德威行事素来妥帖利落,不想还是露了马脚。”
“周统领一心顾念杜某性命,不免做得太过周全了些,”杜隐目光灼灼望定林纵,“杜某有一事不明,若杜某与叶统领当夜杀得了沐倾,七爷又待如何?”
周德威上前一步,却被林纵止住。年少的楚王仔细的审视了杜隐良久,终于迎着他的眼睛道:“先生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