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绮沉吟半晌,缓缓叹道:“以先生之见,纵儿,疑我?”
“不错。”归德声斩钉截铁道,“恕臣直言,殿下自幼蒙先楚王教诲,情同父子,又曾为楚王相,如今楚王之位,自然也应由殿下一身承下——”
“不可乱说,”林绮打断道,“纵儿承爵,是叔父遗命,我本身已承王爵,又何须夺他人之位?”
“殿下所言极是,”归德声叹道,“只是殿下虽然宅心仁厚,用心光明,他人却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一心提防,听闻七爷黜退了不少旧人,逼得太妃久居离宫不归,连李德安这等府中老人也因小过杖毙,如今又整顿五门卫,得罪了王家,处处树敌,连对殿下也如此试探——”
“也不尽然,”杨文度劝道,“七爷不曾知会王爷,只怕也是怕王爷担心,她前几日不是还上折,请王爷一同整顿泾水么?”
“哪里,”余慕仁摇头道,“七爷此举名为济民,不过是拉拢凉州人心罢了。”
归德声见林绮眉头猛然一耸随即平复,安然续道:“殿下替三小王爷请爵,也是顾及七爷终身,先王血脉,一心以为长兄如父,处处替七爷顾全打点,可七爷身边都是奉迎拍马的小人,如今行事又渐渐不近人情,三爷一番善意,不过是徒自肇祸罢了。”
“不错。”林绮默然良久才徐徐道,“纵儿性子冲动,又是女儿家,我只以为她不宜承爵,不想如今竟然胡闹到这等地步——泾水上的事,就交给归先生来办吧。”他停了停又道:“文度,你是府里的老人,和我一般看着纵儿长大,如今眼见着她要闯祸,我断不能放手不管。”
“王爷,”天家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天性正从兄友弟恭的假象下渐渐浮出水面,想到日后,杨文度脸上忧色更盛,他注目林绮良久,终于把满腹的劝谏之言压下去,躬身应道,“说得是。”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杨文度虽然忧心忡忡,千里之外的楚京萧府,萧逸坐在书房里,却正悠然设想着日后嘉泾二州间的种种凶险争斗。
萧伯侯匆匆把手中的密信看过,也陪着他笑道:“人言晋王深沉有智,原来却也不过如此。”
“晋王素来自负心思深沉,又以长兄自居,如何忍得自己有把柄落在楚王手里?”齐玄笑道,“这等事最难开脱清白,就是不争不辩也低人一头问心有愧,何况如今楚王已借河工一事在嘉州立住脚,下一步若再拉拢了凉州,旧部一起归心,晋王没有兵权,就不过是一介闲散藩王——此事利害攸关,他年纪轻轻承爵不久,至今还能稳住手脚不撕破脸皮,已属难得。”
“只可惜气度稍窄,行事也有几分畏缩,”萧逸叹道,“先楚王后继无人,生生辜负了他身前志向。”
他一语未了,萧仲卿挑帘而入,见了萧逸行礼道:“侄儿给三叔请安。”
萧逸见他依旧是衣冠不整,酒气熏人,不由得冷笑一声,齐玄忙道:“四爷的批文已经下来,改任宗人府理事。”
“好差使,正和我心意,”萧仲卿对众人脸色视若无睹,安然坐下,望着萧伯侯手中的信笺道:“是归先生的信么?”
“正是。”萧伯侯道,“如今晋王已决意与楚王反目,叔父这一计可称绝妙。”
“只可惜此事做得急了些,毁了一个李筠,”萧仲卿看了书信脸上并无喜色,懒洋洋道,“此人对叔父忠心耿耿又颇有才气,是个布政使的材料,如今流放到定州,只怕再也不得出头了。”
这言语听来颇为刺耳,萧逸脸色一沉,怒道:“越来越不长进了!你——”他停了停,按下心中怒气,缓缓道:“前几日你当街打了魏王府管事,如今可曾赔罪?”
“侄儿正要去。”萧仲卿微微一笑,辞出门来,齐玄追至中门外,对他苦笑道:“四爷辛苦。”
“我倒真是喜欢这差使,”萧仲卿并不羞恼,哈哈大笑道:“有二哥日日侍奉叔父,我也乐得清闲。”
“恕我直言,”齐玄道,“二爷近来虽说历练略有小成,但众人眼里看得明白,还是四爷更胜一筹;四爷再怎么屈心苦志,只怕二爷也未必能明白这份心思,相爷也颇为痛心,何必——”
“我二哥虽不甚聪明,却有个好处——小事虽然糊涂,大事上却不敢自作聪明,”萧仲卿眯起眼睛懒洋洋笑道,“他生性胆小愚弱,我只要不去争,他也必然不会相逼,他既然不似晋王那般得陇望蜀,我又何苦和楚王一般步步为营,白白让天下人看笑话?”
他语气依然散漫,齐玄却觉这一身邋遢的青年比处处小心一丝不苟的萧伯侯更似萧逸,安心笑道:“此言足见四爷见识明白,如此,齐某就不多言了。”
“天予不取,反为灾祸?你们出家人都这么导人向善么?”魏王府延福殿里,世子林纤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打了个呵欠,蹙着眉望了望尤自在面前喋喋不休的福云观观主静德,不耐烦的把他的长篇大论打断。
“世子爷机缘已到,自然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面前的道士长髯飘飘一脸仙气,垂目正容道,“贫道夜观星象——”
“说得好,”林纤干干脆脆道,“你传的好道法,到宫里头度人去吧。”
静德喜道:“世子爷——”
两个侍卫过来,架起他便向外走,静德先是疑惑,继而大悟,慌乱中挣扎嘶声道:“世子爷!”
“反正你清心寡欲也用不上那物事,”林纤恶意的冷笑,“待得身子干净了,送到直殿监去扫院子,若再胡说什么,吃饭的家伙也一并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