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小如失声惊呼,手中的铜盘落在地上。嫣然仿佛此时才被金砖上飞溅而起的声音惊醒,声音恍惚着应道,“七爷怎么突然说这话?”
“前几日楚侯来人商谈,”林纵声音仿佛不耐烦似的带着焦躁的冷酷,“他助我一臂之力,我自然也该有些回报。”
“所以,”嫣然眉梢一挑,面色犹自苍白,目光却带出了审视的意味,“七爷就——”
“理应如此。”林纵道,“何况如今凉州寇安国那里颇费手脚,少些流言也好说话。母妃也是如此,往日平白多了不少是非。”
“不错。”
少女黯然的神色语气令林纵胸口猛地一痛,盯住对方的眸子禁不住掩饰似的转开:“楚王府里也有些老人早就有所忌讳——嫣然,你别让我为难。”
她语气比先前稍缓,言语间意思却更加苛刻,嫣然眼中神采一分分黯淡,忍耐了片刻,才勉强应对:“七爷说得是。”
“既是如此,”林纵在愈演愈烈的痛楚中终于捞到一丝安然,勉力压住胸中的咳嗽缓缓道:“这样就好。”她目光垂在面前的金砖上,余光瞥见嫣然微微颤抖的手臂,终于忍无可忍的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且住!”嫣然的心思转得比林纵落荒而逃的脚步更快,林纵转过身,目光正触上少女担忧的明眸,“七爷眼下烦心事不少,自己须得小心调理才好,家父——”
“用不着你多事!”林纵心底种种不安悲怒终于被对方的轻声软语触动,目光在嫣然强自镇定的脸上扫过,阴沉狠毒一如雷霆将至时天际黑压压的乌云,“你,你——”
她突然打住话头,强自下压胸口几欲爆发的痛楚,嫣然疾步过来,仔细打量林纵陡然惨白的脸色,手臂却被狠狠甩开。
“你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好心,还这般殷勤?”林纵在晕眩中撑住身体冷笑,“李顺难道没对你提过苏意娘?”
嫣然霍然一惊,连唇上的血色也一并退得干干净净,艰难的启齿道:“难道七爷——”
“不错。”林纵干净利落的打断她道,“要你搬入此处,原不过是为了试探。”
远处似乎有人抽了口凉气,嫣然心底冰冷痛楚,默不作声的后退一步,目光定定的打量林纵愈加冷酷决绝的唇角。
“你若不信,”耳边林纵的声音越飘越远,“便去问李顺好了。”
去问李顺——嫣然终于从清晨的纷繁迷乱中回过神来,蓦然发觉身边环绕的众人,不由得有几分惊诧。
“小姐!”小如紧紧攥住嫣然衣袖不放,“你可听到我说话了?认出我来了?”
“小如?”嫣然蹙起眉头,在众人如释重负的表情中恍然明白,低声安抚,“我不过是在想些事罢了。”
“哪有这般想事情的?”小如擦着眼泪抱怨,“从七爷走了算起,人都木了一个多时辰了!”
“我不妨事,”嫣然目光一黯,随即对候在一边的李赜道,“让医正们回去,叫你师傅来。”
“小的在这里,”竹帘外李顺应声而入,躬身笑道,“还是让医正们请个平安脉才妥当。”
“一会儿再说。”嫣然令众人退下,目光又在虚空中恍惚了良久,才道,“今天的事,你必定已经知道。可有什么要说的?”
“小的确实曾把苏意娘的事讲给七爷听,”李顺望着嫣然憔悴的神情叹气,“七爷也确是有心试探,只是——”
“不必说了。”
李顺闻言一震,见嫣然面色虽然依旧苍白,目光却明澈了然,摇头叹息道:“果然瞒不过王妃。”
“我明白。”嫣然的声音沉静哀婉,透着隐隐的决绝,“七爷如今在什么地方?”
林纵当日才出殿门便觉胸口烦恶翻涌,心中痛楚,几与林衍辞世时相当,绵密缠绵,剔肉剜骨,过了一道回廊,终于撑不住俯下身去,一阵咳嗽迸出来,几乎喘不过气。
“七爷!”林安抢步上前服侍,顾不得使眼色,对身边小内侍道,“快传薛医正过来!”
林纵想要说话,却又被一阵咳嗽逼住。她心底冰冷空荡,眼前昏黑一片,几乎支不住身体,咬牙苦撑许久,才缓过神来,立起身道:“我没事,到季桓殿歇歇就好,不必传了。”
林安服侍她在季桓殿歇下,听着里面咳嗽得揪心,又不敢劝,只得偷偷点了一根安息香,挨到林明来轮值,才悄悄去寻候在翠寒堂的李顺和薛举。
“七爷。”恍惚中耳畔的声音温柔清婉,如流入口中的清茶一样沁入肺腑,林纵已经沉沉睡了许久,身体却仍然觉得说不出的困倦燥热,胸口隐隐作痛,不自觉的含糊应道:“再进一盏。”
似是有人到门口低声吩咐了什么,轻细近乎无声的足音和话语都令林纵在适意中感到极度的熟悉——那人身姿相貌,一举一动,岂不是和这声音一样令自己平和安然?
嫣然!林纵恍然惊醒,翻身坐起,带得轻薄的床帐猛地鼓起,披着浅碧纱衣的身影在轻纱忽宽忽窄的缝隙间渐趋渐近:“七爷惊着了?”
“你怎么在这里?!”林纵惊得半分睡意不存,耐住眼前的晕眩狠下心低声喝问。
“七爷烧退了,”纤白如玉的手镇定自若的撩开轻纱覆上林纵的额头,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份外明晰,“胸口还闷不闷?”
少女清丽的脸上从容淡定,如往常一样带着淡淡的担忧体贴,全无半分冷淡,林纵陡然惊觉心思被人窥得一干二净,一阵莫名的悲怒恨意涌上心头,劈手打翻递过来的茶盏,提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李顺没告诉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