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祝缨又与他再核对了一次宿麦的种植以及水利、道路问题,因为南平县不但是自己,还有一些归府衙的项目也是落在南平县地界上的,不得不再敲定得更细致一些。郭县令也汇报了识字碑的进度,已立若干,还有若干,何时能全部立完,识字歌也开始传唱了之类。祝缨都认真听了,间或问几个问题,两人简单讨论执行中出现的新问题,商量一下解决办法以及后续如何预防避免。
议完,祝缨又夸赞鼓励了郭县令几句。郭县令离开签押房,转身去看王司功。
王司功自祝缨到任以来算是开了大眼了,之前遇到过的哪一个上司都没这一个能折腾,她居然不折腾百姓,专折腾官吏!要命的是人家还能折腾得起来。王司功近来也安静了许多。
郭县令推门进来,王司功起身相迎。论品级,王司功略低于郭县令,但是他是府衙的官,两人平时相处是王司功更强势一点。
郭县令向王司功打听:“府君与司马,和解了?”
王司功努努嘴:“听到了吗?打得鬼哭狼嚎的!你说算不算和解呢?反正我说不准。”
郭县令感叹道:“咱们这位府君,我是真的服了!我劝你,先前那些个谋划也先放一放吧。”
“我有什么谋划?”王司功一口将有的没有的事儿都抹去了。
郭县令一笑:“司马斗不过府君的呢。啧!用功不如用过,高啊!可一般人还是不敢随便用过的,也就是他了。”
“你转性了?”
郭县令道:“不服不行啊!就这个事儿,要是我的县丞干的,我就不好应付!章司马已将清誉赚尽,主官被架上墙头,寻常人竭尽全力也只能做个‘不得不失’,富户固然不能得罪,小民的怨恨也不能完全忽视。两样都要拿到,还要显出章司马之不周到,同时还不能过分斥责章司马。难!要是我眼下就只能认栽,日后再图反正。”
王司功也叹了口气:“咱们都比不上他。”
郭县令是个主官,感触比王司功深得多:“他是怎么想得到借题发挥得这么巧妙的?!这么一发挥,又将主官的地位给显现出来了,又将章司马的不足给暴露出来了,更妙的是,他的声望又盖过了章司马。咱们小人一点儿地说,接下来章司马要是干得好呢,是他有识人之明,给犯过错的人机会。干不好,他寻到了把柄,又显他英明,错的又是章司马。”
两人感叹了一回,统统表示自己已经忘了上次密谋想要刺探知府不法之事的事儿,不,他们从来没有密谋过什么。他们从来都是想着好好襄助知府大人的,之前没干好那是能力有限,不是心眼不好。现在一边听话干活,一边学习提高,老老实实各司其职。
郭县令的本领堪堪够用,让他额外多想或许想不到,现在认起真来做得比之前又好了几分。
那一边,终于到了苏鸣鸾离开的日子——山上秋收也要开始了。
祝缨道:“一旦朝廷有回复,我即转发给你。”
苏鸣鸾道:“多谢义父。”
然后退后一步,郑重地拜了下去:“义父,小妹就托付给义父了。”
祝缨道:“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怎么又行起大礼来了?”
苏鸣鸾又认真地一拜,仰起脸来肯切地说:“因为我知道,义父不会将我的女儿养成个绣娘又或者什么贤妻良母的娇姑娘。当年阿爸阿妈多么的疼我,也不曾一开始就要教我做洞主的。后来我走了好一程弯路……我不后悔与她爹生下了她,只是有些遗憾不甘罢了。”
她再拜而起。
接着让苏喆过来:“来,拜见阿翁,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听阿翁的。要是阿翁说的与我说的不一样,你先问阿翁为什么,听阿翁给你讲道理。”
苏喆老老实实地拜下,祝缨道:“我会尽我所能的。”养小孩子是不会,不过教一个不算笨的小孩子学习,应该……可以的吧?
苏鸣鸾又望了一眼堂前梅花桩,这几天的相处她感受得到祝缨没有歧视她的女儿,没有将苏喆当成个“女孩子”,是将苏喆当成个“男孩子”来看待的。祝缨不介意苏喆好奇梅花桩,不介意苏喆询问案情,也不介意苏喆问一些“男孩子”的问题,甚至不是“鼓励女孩子”,而是完全地接受苏喆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祝缨不给苏喆设限。
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让祝缨觉得惊讶。
苏鸣鸾非常满意,狠一狠心,将女儿抱在怀里狠狠紧了紧,将苏喆放到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喆在背后叫了一声“阿妈”,往前跑了两步,小嘴一瘪,祝缨心道:不好,要哭!
苏喆小哭了两声,用手背抹抹眼睛,再擦擦鼻子,就慢慢恢复了平静。祝缨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懂事”的样子,拉着她说:“咱们先去洗洗脸。”
苏喆很老实,洗了脸,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就要写字。写了一小会儿,又放下了,看起来是想玩的样子。祝缨道:“去吧。”
“诶?”
“想玩儿就玩儿。”
“阿妈说,到了阿翁这里要用心学,不要想着玩儿。”
“到了我这儿,我说了算。”
苏喆摇摇头,有点疑惑的样子,从福禄方言转成了奇霞语:“可是,我不是来学东西的吗?”说完又捂住了嘴。
祝缨也转了奇霞语:“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