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看着睡在病床上的肖飒。还是那张第一眼就让他惊艳的脸,精致的五官,微青的下颚和病容并没有让这张脸变得难看,相反让只有二十二岁的少年看着更可怜了。只是肖飒的鼻梁本来就高挺,现在脸部的消瘦让眼眶更加凹陷,再加上眼下两块遮不住的乌青,让邹允看得不是滋味。这怎么能是他认识的肖飒呢?他承认,在码头的那一刻他已经彻底疯了,那一巴掌他的确没有收着劲,到现在掌心都还发麻……可那是肖飒啊!肖飒只有二十二岁,年轻、高大、有力,肖飒一只手就能攥住他两只腕子,按住他动弹不得……怎么可能就这样在他面前倒下。后来救护车和警察都赶到了现场,在现场英语翻译的帮助下,他勉强和警察沟通了事发的经过,说肖飒是自己的表弟。好在警察也能理解作为游客家属,在意外发生后的心情,念在没有造成什么损失,邹允的态度又很诚恳,简单“教育”了几句,就没有再追究了。至于肖飒为什么会晕倒,虽然医生能说英语,但到底英语也不是邹允的母语,那些复杂的医学名词也不是他在学校里能接触到的东西;靠着翻译软件,他才勉勉强强听懂一部分——医生判断肖飒是因为之前的有过什么头部手术或外伤,情绪激动下引起颅内压异常,人才会晕倒;不过好在情况并不算太严重,辅助药物治疗后,很快就可以苏醒。虽然医生的话邹允不能全都听明白,但他已经大概了解了,还是之前在冻库的伤造成的,肖飒大概是还没完全康复。看着肖飒放在床边,扎着输液针头的右手,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冻伤后留下的疤痕,看起来应该也比自己之前的伤严重得多,他觉得自己的情绪难以描述。肖飒的伤,多少是和他有些关系的;那之前肖飒看着他为了自己生病受伤,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医生说得没错,不久后肖飒就苏醒过来,他轻轻张开点眼缝偷瞄着邹允,里面充满了愧疚的躲闪,和无法控制的贪婪。可邹允却异常的冷静。他从肖飒醒来的第一秒就发现了,却只是缓缓将眼神从病床上移开,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直到肖飒终于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对不起。”“除了这个——”邹允还是没有看肖飒,只缓缓道:“你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吗?”“有,我有!”肖飒紧张地撑起半身,想要向邹允靠近,好像深怕下一秒邹允就会起身离开一样。他惊恐慌张,手乱脚乱,着急想要解释什么,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不是……不是故意骗你的……”“不是故意的?”邹允缓缓侧过脸,看着脚边因为肖飒刚才忙乱的动作而被带歪的输液架,“那这次是谁逼你骗我的?”“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允哥……”好像意思到自己说错了话,肖飒神情懊恼,眼神卑微地看着邹允的侧脸,近乎哀求,“我……我只是觉得……也许只有彻底离开我……你……”“才会真的好起来。”“好起来?”邹允终于回过头来,直直地看向肖飒,“肖飒,你觉得我现在看着——”“好吗?”他以为这一刻自己会哭,会歇斯底里,会声嘶力竭,但原来都没有,他可能真的累了。“你虽然只是假死,但却想看着我真的去死。”“不是!不是……”肖飒手忙脚乱地扑上来,语无伦次地解释,终于扯到手上的输液管,带倒了一旁的输液架,险些从病床上掉下来。邹允从来没有想过,他和肖飒之间,有一天崩溃的那个人,居然会是肖飒。他没有躲开,也没有伸手去扶住肖飒,任由肖飒扑到自己腿边。就连倒在自己脚边的输液架他也顾不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肖飒紧紧抓住自己的那双手上;或者说,是在那只之前一直被床上的被单遮住的左手上——肖飒的左手,现在还带着一双黑色的皮质手套。挪威现在的气温还很低,带着手套并不会让人觉得违和,邹允之前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肖飒“死而复生”这件事上,并没有来得及注意到,肖飒左手带着的手套,那么眼熟。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医院醒来时,曾经听到过沈笃和医生的一段对话,关于什么截肢不截肢的。明明他自己手脚健全地坐在这里,那截肢的人……到底是谁?他一把抓住肖飒的左手,捏到小拇指的地方,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