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廷棘爬不起来,忽然大笑了几声,又厉声吼叫:“宋桃儿,你出来!老子就要被你男人赶去送死了!”宋桃儿在内室听见外头的动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晴雪啐了一口,走去将门关上,回来说道:“这二少爷当真昏聩,四爷举荐他去当官,连族学考也不用参加了,他却不识好歹!我虽是个丫头,但也明白,所谓富贵险中求。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哪个给他官做,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宋桃儿低头看账,本欲不理会,却听外头嚷叫的越发厉害,便叹了口气,下地穿了绣鞋。晴雪见状,忙道:“太太,您要去见他?他如今可是个疯子,见了怕愈发污言秽语了。”宋桃儿轻轻道了一声:“不妨事。”便向外去。走到外头廊上,郑瀚玉眉心微拧,轻轻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宋桃儿点了点头,走到他身侧,将手放在丈夫肩上,却看着郑廷棘,道:“二少爷,你要见我。”郑廷棘奋力仰起头来,瞪着她,狞笑道:“怎么,肯出来了?不躲在屋里了?!你如今出息了,长本事了,知道找靠山了!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妇人,竟敢背弃丈夫!宋桃儿,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就和你没完!”知道三人都是重新来过的,也没必要遮掩什么了。宋桃儿容色平常,并不为他的辱骂所动,话音平淡如水道:“你曾向我夸口,你有多大的本事,只是苦于无处施展,又说哪怕是国公府世子的位子,也是委屈了你。如今四爷给你一展长才的机会,你怎么倒怕了?”一语未休,她咯咯一笑,“这般贪生怕死,也算是个男子汉么?”这口吻,带着无尽的讥讽。郑廷棘顿时只觉一股热血直往上冲,喝道:“哪个贪生怕死了?!你这个长头发没见识的妇人,知道些什么!”他从来自负,被宋桃儿嘲笑,便更加难忍,口不择言的将往日数落她的言辞也用了出来。长头发没见识的妇人,上一辈子他也这么骂她。再听这话,宋桃儿却并不生气,她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她微微一笑,“既然不是贪生怕死,那为何不肯去呢?押运粮草罢了,又不是赶你上疆场。四爷这爵位,可是亲自上阵杀敌换来的。你呢,你有些什么?仰赖祖宗余荫,写两首酸诗,便算是本事了?”郑瀚玉起先还想说些什么,但听她后来那些话,便不再言语,莞尔一笑,环住了妻子的腰身。两人一站一坐,在一处却好似一对璧人。她心头是甜蜜的,郑瀚玉……望着眼前此景,郑廷棘忽然安静了下来。他骤然明白过来,如今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枉然。这个女人,早已一颗心都扑在他四叔身上了。郑瀚玉是忠靖侯,更是他的长辈,而他只是一介白丁,若要抗衡,无官无职那是不能的。他推开按着自己的小厮,斥道:“狗东西,把爪子拿开,什么玩意儿也敢按着爷!”几个小厮看着郑瀚玉的脸色,见他微微颔首,便各自退开。郑廷棘自地下爬起,掸了掸衣衫上的土,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目光甚是阴冷,转身踉跄离开,一字未发。宋桃儿看着他狼狈离去,心中不知怎的却生起了一丝快意。这个磋磨了她一世的男人,原来也有今天啊。正自出神,一只温热的大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宋桃儿垂首,见郑瀚玉正望着自己,双眸温柔如一汪湖水。“还怕么?”宋桃儿笑着摇了摇头,有他在身边,她什么也不怕。料理了这一出,两人又重回屋中,一个看书写字,一个算账对数。屋中大清花海缸中盛着巨大的冰块,凉意丝丝升起,倒是一点儿不觉酷暑难熬。郑瀚玉早吩咐了人每日送冰过来,果子酒水蜜露尽可拿冰湃过再行食用,盛夏天气甚能解暑。只是宋桃儿记得上辈子有大夫叮嘱过,妇人要少食寒凉,对身子不利,尤其青年妇人,吃多了怕要难于生养,故此也不敢多吃。不时有下人进来回话,宋桃儿问明白事由,见无错漏,便发了筹子。郑瀚玉一心二用,一面看着书,一面静听妻子算账,听她心思细密,口齿清楚,钱财出入往来毫无错乱之处,不觉面露笑意。片刻,翠竹进来回道:“太太,三日后去西江源赴赏荷宴的礼物,都打点妥当了,可要过目?”宋桃儿抬首道:“不必了,你们几个做事,我是放心的。只是仔细封装了,不要磕了碰了,里面的琉璃炕屏风最经不得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