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半掩在树丛间,细雨打在他身上,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面容。司马妍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下雨了,你背上有伤,别站在那。”王珩没继续刚才的话题,走来唤她去承天寺。他们来荆州城,王珩唯一外出会去的地方就是承天寺,司马妍有时会跟他一道,不过不是去瞻仰佛像,听人诵经,而是去吃斋饭。承天寺是久负盛名的寺庙,香火鼎盛,这里面也有斋饭做得精致可口的缘故。因为下雨,承天寺里的香客比往常要少,难得清幽。小沙弥领他们见知客师父,王珩跟知客师父说话,司马妍望着窗外发呆。到傍晚,他们在承天寺用饭,雨越下越大。承天寺建在郊外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山道泥泞,看样子是没法回了,两人在寮房住下。这场雨一反先前几场的绵绵之态,来势极大,竟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司马妍起来,听到几个小沙弥在抱怨。“这雨下得实在太大,我那屋漏水,哪哪都湿,可难受死我,一宿都没睡。”“我那也是。”“我也是。”廊外,暴雨如注,灰蒙蒙一片,看样子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有沙弥叹了声气:“希望晚上能停。”另一个沙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烧水劈柴罢。”一群人很快散去。司马妍推开门,看到王珩站在门口,望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感觉屋里霉气有些重,你的伤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司马妍问。王珩:“无碍。”一小沙弥见两人都出来了,道:“两位这边请。”小沙弥带他们去斋堂,还没进去,外边起了骚动。有人高喊:“城里发大水了,百姓都聚在山下,住持唤大家下山安置百姓。”引路的小沙弥道了声失礼,就跑出去,整座寺庙乱哄哄的。司马妍跑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眺望山下,郊外状况尚好,但整座荆州城陷于汪洋之中。在山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堤坝被冲垮,水直入城,城里的百姓没有山下的百姓幸运,上不了高处,只能抓着木桩,在水里挣扎,但水势太猛,很快就被淹没。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嚎声,司马妍脸色越来越白,她在山上,躲过了,是凑巧么?她希望是,但理智告诉她,不是。她不忍再看,转过身,却看见王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永和四年,荆州遭遇洪灾,万余百姓死伤,衙署、百姓房屋、仓库以及监狱被淹,损失惨重,朝廷获悉后震怒,斥责宗绍疏于维护大坝,酿此大祸。宗绍上书称,暴雨前他已命人加固大坝,然雨大势急,百年难遇,再坚固的堤坝都难以阻挡。朝廷不关心雨是不是百年难遇,以及宗绍有没有命人加固大坝预防,总之,荆州城在他治下发大水,就是他的错,于是斥责宗绍推脱责任。两方你来我往,最终以宗绍多名属官被削职罢官,让中央官员继任作结。这是朝廷和荆州的博弈。在民间,荆州豫州两地流言四起,称此灾看似天灾,实乃人祸。流言称宗绍与萧翊杀孽过重,分镇两地才得以压制,然这两人联姻结盟,邪气也随之聚合,此气太过邪佞,神明示警,才降下天罚。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流言快速蔓延,加上灾后粮食短缺,伤者得不到医治,死伤百姓逐日增加,恐慌也快速蔓延,宗绍在亥水之战中积累的民望大降。流言传着传着,愈发玄乎,称上天看到宗绍和萧翊的邪气,即将压过朝廷正气,预感不妙,才会引发洪灾,镇压邪气。说得通俗点,就是老天知道宗绍与萧翊想造反,所以发动洪水警告。这可不得了,百姓最怕打仗,一听宗绍要造反,各个都视宗绍为不详之人,烧香拜佛的时候,都祈求朝廷能找个人顶替宗绍。还要把他抓起来,不能让他祸乱苍生!宗绍在书房里听到亲兵转述的,某些愚昧百姓之愚昧言论,气得要吐血。朝廷竟使这样的阴招!虽然宗绍被士族不喜,但很受百姓爱戴,这是他经营多年的成果,结果因为一次洪灾,几乎灰飞烟灭。说起这场洪灾,宗绍在半个月前就收到有人要毁堤的消息,做了部署,但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哪怕一个小洞都能酿成大祸,也不只一个势力在打堤坝的主意,防不胜防,他即使知道也于事无补。不过事已至此,宗绍认了,是他无能,让荆州城成了炼狱,但竟然认为他是罪魁祸首?气死他了!百姓都是猪么,这都信,说他邪气重,不祥,也不想想是谁带兵打退北狄大军,没有他宗绍,这些愚昧百姓能活得那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