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翌日天晴。许是心里不安,沈醉很早就醒了。燕名扬还在他身侧。一床被子里人的视线很局限,沈醉悄悄伸出手,轻轻在燕名扬鼻梁上划了一下,面色看不出情绪。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沈醉想。沈醉钻出被子,爬起来洗漱。窗外是一览无遗的江景,这是琦市地段最好的高档宾馆,顶层套房是常年留着的。昨天燕名扬带沈醉进来,似乎对这里还算熟悉。沈醉没有开口问,他猜测燕名扬每次不得不来琦市时,应该都是住在这里的。燕名扬从不回家。“你醒了?”燕名扬不知何时没再睡。他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窗边的沈醉,“早餐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吧。”沈醉回过头,“去公墓的路上,看看有没有早点摊。”大年三十的上午,仍有不少小商贩在做生意。沈醉挑了家看起来人多且卫生的,让燕名扬下去买两份。这是琦市地方上的一种米线,不麻不辣,汤倒是很鲜。沈醉坐在车上,打了个哈欠。他看见米线摊前的人很多,燕名扬正在排队。这条路通往市郊,今日的车流量反倒比平常更大。沈醉瞥见路边有家花店。他想了想,见燕名扬那边的队还长,自己戴上口罩下了车。燕名扬挤在叽叽喳喳的人群堆里,等了好一会儿才拎着两碗米线回来。他先是敲了下沈醉座位旁的窗户,见没动静,才绕到另一边开门。门一开,只见车里空荡荡。沈醉不在。燕名扬霎时心里一沉,见不到沈醉总是令他不安。他随手把两碗米线放进车里,给沈醉打电话。一声声嘀连成串,燕名扬愈发焦躁。他一手扶着车门,目光神经质般四处看。忽然,燕名扬感到左肩被人轻拍了下。他条件反射般回过头去,发现是沈醉。“你去哪儿了?”燕名扬放下手机,甚至没想起按断电话,“怎么不接我电话。”“手机静音,没听见。”沈醉从左兜里掏出手机挂断。他右手握着一束精心扎好的白色雏菊,佯装没看见燕名扬的忐忑,“我去买了一束花,送给阿姨。”燕名扬怔了片刻。他望着沈醉沉静坦然的面庞,心里忽然发虚自惭起来。“你米线买好了?”沈醉见燕名扬不说话,又道。“嗯。”燕名扬深吸口气,“已经放车里了。”“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他的眼神关切中有一丝责备,“万一”“没事。”沈醉抱着花坐上车,等燕名扬也上车后道,“倒是车没锁有点危险,我进花店后才想起来。”“车不要紧。”燕名扬递了一碗米线给沈醉。公墓在市郊的丘陵。沈醉和燕名扬到时,门前那条马路的两侧已停满了车。燕名扬好容易才找到个空位把车塞了进去。停稳车后,他缓缓拉起手闸,看向墓园门口时有几分犹疑。燕名扬是畏惧的。多年以来,他始终不敢回到琦市,更不敢去给母亲扫墓。他为此挣扎、逃避了很久。但如今,他觉得应该带沈醉去见见自己的母亲。扬灵是个豁达大度、包容开放的人,职业特性让她始终以平等客观的态度面对各种人事物。燕名扬主观地认为,无论从哪个角度,她都不会怪自己的。“没事,”沈醉看出了什么。他伸手覆在燕名扬手上,在燕名扬脸侧蜻蜓点水地亲了下,“我陪你进去。”燕名扬偏过头。这一刻他对上沈醉澄澈的目光,心里是有片刻疑惑的。沈醉怎么这么好。我的小菟怎么这么好。我哪里配得上呢。公墓里肃静庄重,一个个小墓葬工整地排列着。燕名扬对位置记得格外清晰,这条路他仿佛走过很多遍。皮鞋的底落在砖质地面上会发出清脆的声音。爬上某一级台阶后,沈醉能明显听出,燕名扬的脚步声在逐渐轻下去。直到彻底停住。沈醉抬起头,见燕名扬站在两步以外的一座墓碑前,双手交叉垂于身前,眼睛定定地望着。和这里的许多逝者比起来,扬灵过分年轻了。照片上的她正处在一个女性生命中盛年的开始,褪去青春岁月的无知和忙乱,逐渐沉稳淡定,眼神中有坚毅的目标,面庞是幸福的——沈醉能看出,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工作和生活,并正身处其中。“妈妈,这是沈醉。”燕名扬牵起沈醉的手,他嘴唇翕动,似有无数个念头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却无法宣之于口。“阿姨好。”沈醉恭敬地低了下头。这是个现在时兴的夫妻合葬墓,另半边还是空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