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欣在离开檀山的时候,便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给二师兄捎了只传音蝶,嘱咐他若是听到了自己的死讯再催动金蝶,然后将里头她的话告知山庄众人。
那是甘欣最后能给驭兽山庄的大家留的后路了。
她教给大家如何在对自己损伤最小的情况下,剖出驭兽师那颗独一无二的金丹。
虽然再无缘道法,但从此还能做个普通人,度过平凡的一生。总好过凄惨地死在魔修手下,成为滋养秽浊的一方土壤。
顾屹沉默许久,才重新开口:“我以为你们修士都是将道义看得比生命更重的——就算心里不认同,也至少要装得清风明月作派,来彰显与凡人的不同。”
“命都没有了,还拿什么去成全道义。”甘欣摇头,“很多人被力量的光芒晃住了眼睛,一心想着追求更高的境界,更纯粹的道义,好让自己的名字或是代表的门派能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们忘了,大部分人踏入修真界,最初想要的也只是利用好自己这天赐的筋骨,能比寻常人族多活个几十、上百年罢了。”
权利、荣耀,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慢慢生长出来的东西。
“可是驭兽山庄远离世俗太久了,这些事情对我们而言,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你就那么确定自己所了解的人性吗?”
甘欣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挂在唇边的笑容带了些苦涩的意味:“我哪敢说那样大的话,人性很复杂的,一点也不好猜。我只是很了解我的朋友们。”
“所以……我觉得他们应当不会听取我的建议。”
顾屹问:“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甘欣说:“若是我落入魔修手中,金丹多半不保,留在檀山阻拦他们的阵法很快就会破碎。他们应当会不顾一切、用尽办法来找我,为我报仇。”
“很愚蠢的行为。”
“是的呀。”甘欣笑道,“你前头说的有一句话我是挺赞同的——没有人的使命是白白送死。”
“所以我才要拜托你,能救一个是一个,至少把还有机会逃脱的灵兽们带走,给他们一个足够安全的容身之地。”
“可以吗?我们檀山里界威名赫赫的……兽王大人。”
一一五
甘欣能猜出顾屹的身份一点也不奇怪。
在毒障林初相逢的时候她是真的没有对顾屹的身份起疑,彼时她自己精力大多放在如何走出林子上,又被各种毒物幻境折磨得身心俱疲,就算隐约觉得顾屹的出现和行事有些不妥,却也分不出神来多思索一番。
等她发现这漂亮得不像凡间人的少年似乎铁了心要跟着自己的时候,甘欣才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些时日来观察到的少年所有行径。将它们串联到一起,大约有了个猜测后,她给驭兽山庄传了只金蝶。
相较于其他仙门世家传音的方式,驭兽山庄的传音蝶十分特殊。因为驭兽师的功法独树一帜,传音蝶作为一种特殊的、被专门培育出来的灵兽,让寻常修士就算截获了它们,也无法动用手段得知其中承载的音讯,段位稍微低些的,甚至都不一定能知晓金蝶的主人是谁。
因此即使在檀山之外,用这种方法传递消息也是极其安全的。可一直到见到顾屹之前,甘欣都没有往檀山送过一只传音蝶。
不为其它,只是也为了尽早割断与驭兽山庄众人之间的牵绊,留给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今后。
这一回,因为顾屹的原因,甘欣不得不向檀山求助。
甘欣的直觉告诉她,顾屹的身份不简单。这样处心积虑地跟在她身边,却让她完全察觉不到他的身份,那说明这个外貌看起来十分无害的少年,境界至少比她高了两阶,才能毫无破绽地向她隐瞒住一切。
可是甘欣仔细观察了几日,却又觉得顾屹应当是对她没有恶意的。
至少暂时没有。
因为她并没有从顾屹身上感知到威胁。
随着与千彦结契的时间越来越长,甘欣发现自己修为上升的同时,身上不经意间染上了许多灵兽的习性,譬如对于安危判断的敏锐度。
千彦告诉她,这是他们族群最为厉害的天赋之一,本体肢端上的毛发能够捕捉空气中微小的动静,很多人族或者其他物种根本察觉不到的变化,都能成为他们判定周遭是否有危险的因素,帮着他们在自己还未发现异常的时候,先一步远离威胁。
甘欣不太喜欢千彦的本体,除了结契的那个瞬间,她几乎没有见到过千彦的真身。可光是那转瞬即逝的一瞥,就让她对巨大蜘蛛的八条腿上密密麻麻的绒毛产生了恐惧心理。不管千彦将那毛发美化得多么厉害,甘欣对这种天赋都没什么好感。
如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对于千彦的天赋实在是太不尊敬了。
丑又如何,吓人又如何,实用才是唯一的道理。就是靠着这种避祸的直觉,才让她好几次从各种法阵、灵网陷阱里及时脱身的。
但是站在顾屹身边的时候,这种传至她身上、灵兽骨血里的天赋并没有被触发。
直觉告诉他顾屹没有要害她的意思,可当甘欣凝神,有意用这血契带给她的特殊能力去探查顾屹身份的时候,她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心底冷不丁升起一种畏缩感。
这是一种在上位者面前,弱者自发的服从,以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怯意。
在甘欣过往的生命中,她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但这不影响她在心底蹿出这滋味的瞬间,就意识到它是什么。
可作为与她结契的灵兽,千彦除了她,还能怕谁呢?大约也只有灵兽森严的等级划分,能带给他血脉的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