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馗的左臂连同左胸、心脏,凭空消失,金镂玉衣缺了一角,暴露出焦黑的血肉和垂死的内脏。“师尊,师尊……”解彼安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眼前一片模糊,一颗心像在被生剐凌迟,痛得他要死了。他拼命地往钟馗体内渡入灵力,却如泥牛入海。钟馗那对总是炯亮的眼睛,正在一点点散去光采,他努力地看着解彼安,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解彼安的一片衣角,就像小时候解彼安这样抓着他的衣角。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嗫嚅道:“徒儿……给为师……备上好酒。”“师尊——”解彼安痛哭失声,肝肠寸断。所有他前世想要却没有得到的,这辈子钟馗都给了他,这个人不仅仅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恩人,他的父亲,他的知己,他想要一辈子照顾和孝顺的人。他抱着死志,不远万里跑到昆仑,只为了阻止钟馗的死,却终究没能敌过天命?!他不服!他不服!他不服!为什么前世今生,轮回转世,他要一次又一次地痛失所爱,哪怕拼上性命都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他究竟做了什么恶,要受天命这般玩弄折磨。也许这一刻,这世上任何一个觊觎他金丹的人,都不如他更想将自己开肠破肚,挖出这颗种在轮回因果上的毒瘤。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因他而不得善终。他!不!服!解彼安被软禁在赤帝城足有百日。开始的那段时间,他睡不下,也醒不来,整个人陷在虚幻的泥潭里,浑噩度日,因为他不挣扎,于是没有再下沉,可是也无法脱离。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脑海中最后一块较为清晰的画面,还停留在钟馗的死。当他恢复前世的记忆,钟馗的安危成了他继续战斗的支撑,但这支撑坍塌得太快了,于是他也塌了。应英雄令而来的修士们死伤惨重,铩羽而归,范无慑被江取怜带走了,而他,被祁梦笙抓回了赤帝城。仙盟元气大伤,天下第一人战死,但祁梦笙没练成丹,轩辕天机符也没能重见天日,这百年来最浩大、最惨烈的一战,很难说谁胜谁败,或许大家都败了,只有九州百姓无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取怜毁了祁梦笙炼丹的机会,但祁梦笙并没有放弃,神农鼎还在,他的丹还在,只是要再次凑齐炼绝品人皇的天材地宝和足够多的淬火的修士,在如今的情况下,实在难如登天。人人都说祁梦笙活不长,但有了金镂玉衣,说不定她能熬过李不语。不过,如今修仙界最令人心惊胆寒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本应堕入地狱道,却逆天而行,带着前世记忆重生为人的魔尊宗子枭。解彼安总是想起那个人,有时候是依赖他、与他密不可分的小九,有时候是辱他至深、在他身体和灵魂都留下烙印的宗子枭,有时候是与他两情相悦的范无慑,他们都有同样的脸,却带着截然不同的神情,崇拜的、信任的、仇恨的、暴虐的、心悦的、渴望的,他们的声音在清醒时和睡梦中都来反复侵扰。他忘不了他和小九的兄弟情深,忘不了他和宗子枭疯狂又背德的互相折磨,更忘不了与范无慑的相知相许。矛盾、混乱、病态、扭曲,他被记忆和念想反复拉锯撕扯,紧紧是对自己的责咎,已经令他喘不上起来。可夜深人静时,他仍然下意识地想要抱住身边的人,为自己的凄苦寒冷找到一点救命的热源。他对那个人,又岂是简单的爱恨。是爱恨交织成了一张弥天大网,将他狠狠囚困,哪怕穿越生死亦不能解脱。当他实在承受不住时,便只能用净心咒将情绪强行压制。他日复一日地在逃避。将他从这种浑噩中唤醒的,是一个人——此前生死未卜的青乌子。“你还活着。”解彼安倒也不很意外,青乌子在江湖摸爬滚打大半生,精明且惜命,见人下菜,尽得黄道子真传,这种人最擅于在乱局中自保。青乌子苦笑道:“小道为了完成师尊的遗志,只能苟且偷生。我在赤帝城徘徊了这么久,终于重金买通侍卫,费劲千辛万苦,可算是见到白仙君了。”“遗志,什么意思。”解彼安的口吻平平寂寂,白玉面上亦没有波澜,虽是疑问,但似乎对答案漠不关心。“师尊临终前,留下一封书信,他老人家说,有朝一日人皇会转世投胎,小道需在人皇恢复前世记忆后,将此信交于人皇转世。”青乌子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牛皮袋,双手奉于解彼安。解彼安却不接,冷冷地说:“你又在耍什么把戏,是祁梦笙派你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