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继续说:“听说你还是个大专毕业生,读了十几年书,也没想过,你家哪来的钱盖房子?她在你家住着,吃的是什麽,每天干的是什麽活,你是瞎还是蠢,又或者就是那厚颜无耻的种?”
杨磊张嘴欲言。
李君继续说:“你以为告到法庭是光靠嘴巴喊的?我是希望她马上就去,但她念着你爸帮我岳父办后事的面上,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要真不是不要脸,不如回去问问你那个真正叫忘恩负义的爸爸,对不对得起我岳父!走吧,别给脸不要脸。”
杨磊长到二十多岁,在他心里,他妈一直是完美的化身:美丽、聪明、能干、贤惠、善良,人人夸。
所以,他从来没信过林萱的控诉,可是现在人家问的几个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林萱来之前,他家的日子确实不怎麽样,他小时候就盼着过年过节,才能吃上几片肉。林萱来了没多久,他家就开始一天三顿都有肉,唯独林萱不吃。当时妈说“她不爱吃”。那时候,他还觉得这个妹妹真的蠢,这麽香的肉都不吃。她来了,家里衣服是她洗,地是她扫,桌椅柜子是她抹,甚至菜地里浇水除草锄地的活,也是她。本来饭菜也是她来做,只是她做的饭菜,实在是难以入口,才换回他妈来做。他们俩兄弟可以整天自在地玩,有时看她做得十分吃力,也想过帮一帮的。可是妈说“这是为她好,不学会做,以后怎麽嫁得出去”,他身边认识的人家,家务都是女人们干,所以他还劝慰因为干不好活挨骂而偷偷掉泪的林萱:我妈可都是为你好,你要懂她的苦心。
为什麽所有的理所当然,在这人的质问下,隐隐都要崩塌了呢?
他陡然想起,杨峰想求娶她的时候,她是这样回複的:你家对我来说,是地狱一样的存在,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我只觉得你们恶心。
当时的他,觉得她真的是太过分了,可是自己就是忘不了那个“忘恩负义”的她,才会在街上偶遇后,试图说服“伤心难过不想再见她”的妈,能同意自己娶她。
杨磊隐隐有些懂了,可那是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又能做什麽呢?
杨磊失魂落魄地走了。
李君匆匆写下一张条“特价衣服下午两点开卖”,用胶布贴在两个门面之间的墙上,然后拉下卷闸门,匆匆上楼去找她。
本该伤心难过的她,正专心致志地贴墙纸,看到他上来,回头笑着说:“快来,快来帮我,我贴不好。”
他走过去,把墙纸右端往上挪一点,然后按下图钉固定住,她赶紧咬下一段透明胶贴紧边缘。
“高处不贴算了,麻烦。”
说是不贴,她走远一点,仔细研究了一下墙纸,又走回来说:“还是贴一下吧,这样有点怪。诶,你怎麽了?”
李君定定地看着她,艰难地开口,问道:“在我面前,你不用……”
林萱噗嗤一笑,反问他:“你觉得我应该伤心掉泪吗?现在该难过的是他们吧。”
她笑过,接着又是一叹,用手抹平墙纸,说:“以前难过的,不过,我是为我爸爸难过。他是真把杨卫国当兄弟,当最好的朋友来看待的,所以他才把他当成托付的第一选择。”
“你吃过那麽多苦……”
林萱擡头,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心疼说:“李君,比起你小时候,我吃过的那些,都不能叫苦。我那几年过不好,是因为我从前过得太好。倘若我生在农家,也许就是像那样,不停地干活,吃得少吃得差。对这些,我有怨,但不恨。我难过,是因为我失去了最爱的爸爸,是因为那些年,我无依无靠,没了方向。没有希望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我恨杨丽,不是因为干活那些,而是因为那些羞辱。不被当作人看待,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才是我恨她的根源。至于追讨那些钱,只是我解恨的方式而已,倘若那些年,他们把我当个人看待,哪怕过得平常些苦些,我也只记恩不记恨的,一分钱都不会去讨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