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皓双手卡主梁湛的脑袋,防止他乱动。他怕医生,确实不敢动,嘴巴抿成一条线,连呼吸都快停了。但伤口在眉骨上,疼痛之下无法控制眉毛。医生说“别动”,好像眉毛能听懂他的话。他很年轻,是个新手,区区三针缝线拆了好一会儿。
“小孩子,愈合快。好啦。”医生夹起棉球抹上碘伏,“不过疤上面可能长不出眉毛,将来留一条田间小路也说不准。”
梁皓道过谢,牵着梁湛的手离开清理室。刚出走廊,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他环视四周,见人群里升起一条胳膊来。
是钱云其。他走过来,弯腰细看梁湛的眉毛,那里被涂成了棕色,很惹眼。梁皓说,楼梯上摔的。
“嗐,免不了。不磕磕绊绊,不叫成长。”钱云其爽朗地笑着。
“你怎么……”
“学校体检。”
梁皓点点头。这里人声嘈杂,他又带着孩子,并不适合交谈,但钱云其没有告别的意思。梁皓猜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再去金家了。作为介绍人,他得说点什么。
“前几天,在学校庆典上碰到金齐山了。”果然,他说起这件事,“别往心里去,不是你的问题,这家人就是难伺候。我找机会再给你介绍。”
梁皓笑着摇摇头,想说不必了,碍于情面,改口说,顺其自然吧。
钱云其轻轻叹了口气,“对了,你丈母娘怎么样?”
梁湛蹲下去,想要捡什么东西。梁皓喝止,一把拉直他。经过这短暂的几秒钟的思考,他决定对钱云其实话实说。
“痴呆的症状比较轻微,算早期,吃药能控制。比较麻烦的是抑郁症。”
“抑郁症?”
“嗯,后来又去了市医院,确诊是抑郁症。”
钱云其的眼中浮现出同情,他欲言又止。
前段时间,敏芳总显得很累,坐在沙发上望着院子,从午饭后一直坐到要去幼儿园接梁湛。她失去了打扫的兴致,食欲不振。医生说,她吃饭没有味道,抑郁症状偏重。梁皓不懂,在他的理解中,抑郁是渴望无法满足的积累。
敏芳六十二岁了,她没有为自己活过。梁皓把口红从垃圾桶里检出来,拿去问幼贞。幼贞瞪着他问,哪来儿的?
口红不是幼贞的,而是敏芳自己买的。涂口红时失了心智,买的时候呢?梁皓不认为她在犯病的状况下可以顺利买下口红。她路过化妆品店,往事涌上心头,于是迈进店里,对服务员说,要替女儿买一支口红。大概是这样的吧。
医生告诉梁皓,抑郁症可以理解为大脑拒绝刺激,总的来说是生理病,不是心理病。心理问题会诱发或者加剧抑郁症的症状,但是心理抑郁和抑郁症是两个概念。得吃药,吃一段时间看,有必要的话住院治疗。
钱云其默默听梁皓讲,视线落在梁湛的额头,忽然若有所悟,问道:“是外婆带的时候摔的?”
梁皓点点头。“我原本想,让她别再照顾我们家了,但是现在不好开口了。”
“确实为难,嗯……”钱云其思索着,越发确定地说,“这时候不能提,不能劝她回去,老人家心思很敏感。”
“我明白。行了,你快去吧,那么多人体检,排长队呢。”
“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见外。”钱云其拍了拍他的臂膀,走过两步回头喊,“下个周末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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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芳躺在沙发上,直愣愣盯着天花板,父子俩走到沙发边她才惊觉,猛然坐起来。她搂过梁湛,眯起眼仔细看他眉角。梁湛把她推开,跑到一边去玩了。
“啊,这都中午了,我去烧菜。”
敏芳起身一半,被梁皓拦住了。
“我来吧。”
“你做不惯,弄不利索。一会儿就要去金莹家,要来不及了。”
梁皓走向厨房的脚步停住了。
敏芳察觉到沉默,慌忙说:“呀,今天星期六,不用去。我又记错日子了,又记错了……”她抢在梁皓身前进了厨房。菜都洗好了,她看着砧板上分堆的食材,不知如何下手,嘴里仍嗫嚅着,又记错了。
“没记错,今天是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