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上我。”
“不,他把你整个儿看在眼里呢,你很好。”祝缨说。
大侄子笑笑,把一碗米酒递给祝缨,又想起来她好像不喝酒,想收回的时候,祝缨已经接过来喝了。火光映着二人的脸庞,祝缨说:“跟利基族的人打架、理这个寨子就现在这个样子,你可以的。你这儿四个孩子。你阿爸四个孩子,你又四个孩子,每个孩子生四个,多少?这寨子还能盛得下吗?”
大侄子道:“分小寨就行,我葬了阿爸之后就同小妹讲,我再去寻个地方,建个小寨,不与她争就是了。”
祝缨道:“要是像你想的这样,大哥就不用让小妹做洞主,把她和你其他的兄弟都分出去小寨不就行了?又或者,他活着的时候就分你一个小寨子。他是想一家人在一起都越过越好,能穿更好的丝绸衣服,有更锋利的兵器……”她展示了一些自己她山下带来的东西,又举例了一些开榷场之后山寨里生活的变化。
大侄子道:“那是好了一些啊。”
祝缨道:“都是一家人。我与小妹说过了,她也说,那是为了防备阿浑。”
“阿浑。”大侄子说,“还是我走的好。”
“那也不要是现在,”祝缨说,“不要让你们阿妈伤心。”
“在这里吵架阿妈才会难过。”
祝缨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别走远,让我能够找到你。只要我还在,就会像帮助小妹那样好好帮你,你们自家兄弟姐妹不能争斗啊。”
大侄子看着火塘,想了一阵儿,忽然喝干了手里的酒,说:“好!”
祝缨道:“去看看你阿爸吧。不管怎么样,我总在那里。”
大侄子没有再起争斗的意思,事情就方便得多了。苏鸣鸾有两个哥哥站在她这边,倒没费太多的口舌。苏鸣鸾的妹妹份量原本就不太重,也无异议。祝缨跑了几处,与侄子侄女们都聊了一阵儿,直到半夜才回到房里睡下。说
第二天天刚亮,外面镶银的号角被吹起,是一种与平常号角略有不同的低沉声音,又夹着一种比还的笛子尖锐刺耳的竹笛声。沉郁又尖利,是之前祝缨参加过的山寨丧礼所没有的声音。
其他方面就差不多了,亲人们依次往棺材里放入各种财宝。阿苏夫人放完,苏鸣鸾往里面放。苏鸣鸾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祝缨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被苏鸣鸾抱着,往里面放了一对明珠。她低声向苏鸣鸾叫:“阿妈。”
祝缨往那边看了一眼,没作声。
祝缨带来了几匣子礼物,原本是要送活人的,现在她又打开了匣子,将一匣子一匣子的东西往棺材里面放。搭上阿苏家给老洞主陪葬的东西,整个棺材沉了上百斤,不得不临时加了杠子又多加壮丁才能抬起来。
苏鸣鸾将父亲的葬礼安排得十分盛大,以显示自己是“正统”。
地上的鲜血还没有洗刷干净,阿浑一家消失在了寨子里,寨子的秩序却恢复了。兄妹几个都约束住了自己的手下,将一场葬礼办完。
从葬山归来,祝缨又在阿苏家住了一晚,这一晚寨子里上下灯火通明,大家喝酒、唱歌、跳舞,为送走老人、迎来新洞主而庆祝。
祝缨与阿苏夫人坐在一起,两人身边坐着那个小姑娘。阿苏夫人说:“可算回来啦!”
“这是小妹的孩子?”
“是啊……她阿爸死了。”
苏鸣鸾如今二十多了,有个女儿是不稀奇的,祝缨觉得比较奇怪的是,为什么不说呢?
阿苏夫人低声道:“她生的时候不好。”
当年苏鸣鸾还是个少女的时候,阿苏洞主是打算招一个能干的女婿,女儿女婿一同帮助长子管理寨子。女婿是个高大健壮的青年,能打能说。小两口也过得不错,大家都很看好他们。天有不测风云,女婿在与利基族互相砍人头放血的过程中惨胜回来,人受了重伤,抬回来就死了。
小姑娘就生在她的父亲死的时候,因此被习俗里认为是不祥,一直养在外面。直到苏鸣鸾登上洞主之位,才将女儿接了回来。
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一双眼睛还带着点懵懂。祝缨摸摸她的头,她像只受惊的雏鸟缩了缩脑袋。祝缨将头托在她的脑后,等了一下,等她放松了下来,再摸一摸。慢慢地同她讲话,问她的名字。她说:“小妹。”
也是小妹啊……
祝缨两指一搓,从指端冒出一朵小花,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一下,祝缨对她招招手,将她抱到了膝上。
……
山下事多,祝缨不能在山上久留,第二天便要启程。
苏鸣鸾为她准备了许多礼物,又将祝缨请到自己的屋子里,一只小匣子郑重地递给了祝缨:“义父,这是我自己写的,还请义父指正。”
祝缨打开匣子一看,是一张画在布上的地图,图画得很简略,简单地标了个山川的样子,上面写着“瑛族阿苏家地理”。然后是奏本,写的是她的父亲去世了,按照父亲的遗命,她做了洞主,请求朝廷的敕封。
奏本里写,主要是因为祝缨向她宣讲了皇帝的仁义,让她下山学习一段时间,她又看到了山下生活的“怡然自乐”、“衣食丰足”,同时因为之前开设榷场等,皇帝对她家十分讲信用,是个“信人”。她的表哥也在京城读书,说京城之文明。
她“心生向往”,所以请求朝廷敕封,她愿意为朝廷管理一众山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