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体质特殊,赶尸这一脉还有别的要求。阴人必须和亲朋好友完全断绝联系。他们终生踩在阴阳的交界线上,断不可再牵扯尘俗,最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相貌也要越丑越好。——人都是肤浅之辈,自身相貌丑陋,因有卑少生妄念,也震得住那些枉死的皮囊。因为上述原因,赶尸一脉始终凋敝,赶尸人个顶个的宝贵,他们自个儿也爱惜羽毛,向来默默无闻,几百年没闹过什么幺蛾子。各行各道但凡是替阎罗殿办事的,不乏些穷折腾的混皮孬货,但还从没有谁告状会告到赶尸人头上。所以,当发现龙涎珠牵扯上驭尸符,和赶尸人有关,张决明其实是非常惊讶的。先前他已经和阎罗殿通过消息,上头回信,赶尸一脉现在比几十年前还磕碜,全族老少统共不到二十人。还有更稀奇的——如今赶尸族的当家居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那少年叫林眷,说是本事了得,张决明此番跟着周启尊去吉首,定是要会会他。早前,张决明已经托赤豹带信儿,将雏鹰小学地里拽出的半张驭尸符送了去,现在还没有回音,也不知赶尸族要如何对付。但在长沙的火车站遇到阴人这实在太意外了。随着检票的人流,队伍不断往前走,张决明回头仔细看了那阴人一眼。阴人该是很瘦小,身上穿着一件异常肥大的长款风衣,后头的背帽叩在头上,他整个人像被裹进大麻袋一样,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脸。就连袖口也是垮的,袖子又宽又长,只能看见他短短几截苍白的手指。他低着头,也不知是不是要赶这趟车,周围的人都排队撵着检票,他却无动于衷,坐在那,半点也不急。张决明想过去找他。但再一抬眼,张决明发现周启尊已经通过了检票口,脱离他的视线了。张决明在心中稍作权衡,决定还是先跟着周启尊上车。——还是周启尊最重要。但也不能什么都不留下,起码要给赶尸人提点儿灵醒。张决明的手垂在身侧,指尖飞快一弹,一团细小的火苗嗖得一下蹿出去。这小火团擦着地皮,曲溜儿拐弯地滚过人们鞋边,快得好似一阵小旋风,没有人注意到。它目标明确,直扑上那阴人,将那长到几乎拖地的衣角烧出个窟窿。一瞬间,阴人浑身一抖擞。他连忙捡起自己的衣角看。被烧坏的部分仅有一个拳眼大,焚烧过的痕迹就像一朵黑红色鲜花,绽放出腐烂。“这是鬼火?!”阴人大惊,小声惊叹。他一双漆黑的眼睛从兜帽下抬起来,在偌大的车站里飞快张望。四处乌泱泱的全是人头,他什么也找不见,也没有察觉到不同常人的气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操纵鬼火,气息又与常人无异。难道是九幽门的那位?据说那位是山鬼和凡人所生,本是血肉之躯,却流着魑魅的血。这和他们阴人有点微妙的共通之处——都是世间罕有的特殊存在。“那位大人在附近?”阴人愣了愣,擎起衣角又看了看。一缕浅薄的灰烟从他眼前倏然升起,朝向检票口的方向飘去,稀散在半空。检票的队伍刚刚走完,前方空了一片,检票口即将关闭。阴人犹豫过一阵,背上自己的背包。他用手拉紧帽檐,起身朝检票口走去。大窟窿眼儿笑脸哭了长沙今儿个天不亮的时候好像下过一场小雨,除去空气潮得要发霉,有些难堪的泥土地也被淋了个黏糊。车厢里定是有人从泥道儿上踩过,那狭窄的小过道上印了一串黑褐色的鞋底印子,脚印周遭还瘫着些泥水,像流脓似的恶心。有的人好干净,撇着嘴一脸嫌弃,踮起脚走路,嘴里还小声骂骂咧咧,计计着“脚底都蹭不干净”,“火车上没个收拾卫生的”……周启尊倒没那么多矫情病,他这人糙惯了,出门在外更是拓落,和着泥汤就过去了。一条过路挤得厉害,周启尊被后头一件大行李箱推死,只好侧过身,猫起腰钻缝,几步路走得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舒舒服服喘一口气。周启尊买得靠窗的座位。乘任何交通工具,他都偏好靠窗,看看风景,解闷儿,会舒坦些。耳边嗡嗡闹闹地吵,七嘴八舌搅缠一锅,叫人想堵耳朵。周启尊烦得撸了把头发。托着腮帮子往前看,周启尊瞅见对面坐了个老太太。她该是一个人坐车,周围没见谁同行。老太太一头黑白斑驳,坐下来就从布包里掏出一袋子酥皮小糖饼,她拈起一块,口儿口儿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