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很累。”张决明又说,“睡会儿吧,我帮你看着时间,下机前叫你。”周启尊再次闭上眼睛,勾着嘴角短暂地乐了下:“不用。我怎么也睡不了三个半小时。”飞机不断上升,遇到气流猛一颠簸,周启尊的脑袋挨了下磕,往张决明那边靠得更近了些。一股悠远的淡香立时直溜溜地钻进周启尊鼻子里。周启尊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居然一时间大脑空白。他突然就迷糊了,连手脚也跟着发软。“唔”周启尊想睁眼,却发现眼皮动弹不得。这感觉并不是被脏东西压了肩头,不是那种不协调不舒服的感觉,反而很放松。它更像一种诡异的安全感,就好比一拳打碎了所有戒备,然后栓子被拔掉,温水溢出来,慢慢浸泡身体。疲劳疯狂膨胀,不断发酵,吞噬理智,逼着人昏过去。年前那夜,他们在山头遇到九婴时也有这么一次,当时紧要关头,周启尊被张决明紧紧搂在怀里,要不是他咬破自己的舌尖提神,指定会被张决明这迷魂香给熏过去。“张决明。”“嗯?”听周启尊的声音不太对劲,张决明又仔细去看周启尊的脸。周启尊眉头拧出个旋儿,说话越发有气无力:“你身上到底是什么这么香?”“香?”张决明在座位上愣住。难道是山鬼的灵香?山鬼生于大荒山地,是天生地养的山灵魑魅,身上的确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作为山灵之首,这香气能引动万千精魅魍魉,但从没听说过,还能影响普通人。一般人甚至根本就闻不到。比如张决明的父亲,和他母亲多年连理,同床共枕,却从没闻到这灵气。周启尊居然能闻到?“嗯”周启尊吭一声,然后微微晃了下头,再不动唤了。“周启尊?”张决明试探着叫他,周启尊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张决明迟疑片刻,将手掌贴在周启尊额头上。天灵安稳,这人只是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熟。虽说山鬼的灵香难以被普通人闻见,但灵气生息顺承天经地脉,人也活在天上底下,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害处的。眼下周启尊又睡得舒服,定是没什么大碍。张决明放了心,吁出口气儿,微微笑了下。从高空看,云层厚实柔软,那纯白美好到令人心悸,暖橘色的阳光成屡成束地刺透它们,像温热的光剑,刺穿棉花,刺破白雪,挣脱世间虚无软弱的一切,终将所向披靡,途径亿万,莅临大地。飞机又遇到气流,震动颠簸,周启尊在睡梦中浑然不知,他没有转醒的迹象,但后脑勺贴着靠背,被颠得往另一侧滑。张决明赶快伸出手,托住了周启尊的头。此时在张决明手掌上,躺着这个让他学会痴心妄想的人。这人的侧脸贴着他手心,那微热的体温叫他不敢呼吸。张决明僵住。“他非常累,现在睡熟了。”张决明在心里默念三遍。等气流过去,飞机飞行平稳,张决明终于硬挺着胆子,掰过周启尊的头,让人靠在自己肩上。周启尊这熊货也会讨巧,脑袋刚挨上张决明的肩,就在人肩头上蹭了下头皮。该是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他这才老老实实靠着继续睡。难为了张决明个不局器的窝囊废,被这一下蹭得魂飞魄散。他懵了好半晌,甚至紧张到手指痉挛。指尖抽搐几下,一阵钻心的麻让张决明回了神儿。他缓缓转过头,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周启尊头顶的发旋儿。漆黑的发旋儿,像个藏着飓风的黑色漩涡,张决明越看越眼晕,也不知他是心猿意马还是心慌意乱,竟浑生出了一种错觉——他就要跳进那漩涡里,被飓风撕扯得粉身碎骨。前面有动静,张决明抬起眼,看见一个空姐正推着车,在给乘客倒水。临到他们这排,空姐见周启尊靠在张决明肩上睡着,不由愣了下。但她们这行,也算见多识广,什么曲溜儿人没见过,不算多稀奇。空姐不消两秒便又礼貌地笑了起来,她小声问张决明:“先生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张决明的喉结不自主动了下,仿佛头顶上擎了个大头花洒,正从头到脚朝他喷热水。他的确是害臊,更多的还是做贼心虚,但他更不会给周启尊推开。周启尊好不容易能睡熟,而且张决明心说:“这种机会,这辈子也不会再有了。”就让他厚着脸皮多偷一会儿吧。反正反正周启尊不知道。张决明朝空姐笑了笑,他伸出一只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又小声说:“不喝了,但要麻烦您帮忙取个毯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