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声都是男人的声音,嗓门儿一个赛一个粗大,吼得尤其烦燥。张决明和周启尊对个眼色,两人立刻拔腿往前跑。“哎,等等!大人,周大哥!”林眷也赶快跟上,“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啊!”“还用说么?你个笨蛋!一点默契都没有。”郭小彤跑得比林眷快,郭青璇也紧跟了上去。跑过拐角,一转弯,正见前方一条坦荡荡的平坦大道。大道中央杵了一口棺材。这是条送丧的队伍,一排十几个人,都穿着白衣,开头是俩瘦丫条儿,对脸擎起两朵大花圈。刚才吼嗓子的是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俩男人一个秃头,一个毛寸,这会儿秃头正揪着毛寸的衣领子喷唾沫,眼瞅就要打起来了:“那总不能一直停这吧?这都一小时了还起不来棺!”“我怎么知道!抬五次了,就是抬不起来,你当我乐意在这停着?”毛寸也不甘示弱,将唾沫星子喷回去。这哥俩急赤白脸,顶着对方的唾沫互不相让,但周围的人却低头耷拉脑袋,竟没谁上去拉一把。周启尊见状,立马要过去,他一迈步,手腕就被张决明拽住了。“没事。”周启尊回头朝张决明说,他挣开张决明的手,反手在张决明手背上拍了拍,“你跟我一起过去。”张决明犹豫片刻,点头。“你们在这等着。”张决明和身后刚跟上来的林眷说,他和郭青璇对视一眼,便跟上了周启尊。“大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周启尊没等走到争执的秃头和毛寸跟前,就扬声喊了一嗓门。张决明一愣,发觉周启尊竟用的当地口音,他说的是本地方言,那音调和刚才俩彪汉嚎得一模一样。“哎呦,大哥?”周启尊搁俩人跟前顿住脚。秃头和毛寸一人剜了周启尊一眼,秃头松开毛寸的衣领子,两人扑噜扑噜衣服,一起瞪向周启尊和张决明。照这架势,这俩是要暂且休战,一致对外了。秃头搓了把光溜溜的后脑勺,张开两跟香肠似的肥嘴唇子,不善地问周启尊:“你们都谁?干什么的?”“你们从哪来的?今儿个十七号,咱镇子里除了咱哥几个,今天没人敢出门。”毛寸紧跟着说。十七号?这是什么特殊日子,能让当地人吓得闭门不出?周启尊满心疑虑,他面儿上摆出副人畜无害的诧异表情,操起方言说:“大哥莫见怪。我就是当地人,只是和弟弟一起离乡,外出打工,好久没回来了。”周启尊拽了张决明一把,又回身指了指身后的郭青璇他们:“这次回来,是因为”“后头那个女的,是我弟妹,她怀里抱的那个包,里头装的我弟弟骨灰。”周启尊面露悲色,“弟弟在外出意外我这是送他回家。”“那那个穿大风衣的丑八怪和那个小姑娘呢?”秃头又问,顺手指了下张决明,“这人又是谁?”“是我和弟弟的朋友,还有弟妹的娘家人。”周启尊老实说,“我家里就剩下我妈,让他们来帮个手”他说着说着竟出不来声了,悲痛到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颤。张决明在周启尊身边,他能感觉到,这不仅是装的——周启尊不单单是在演戏,他是真的难过了。尽管他知道生死有命,尽管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尽管他尽量不动声色。但雷东阳的死,到底让他这样难过。一想到雷东阳那孤独可怜的母亲,周启尊其实是这样心痛的。张决明顿了顿,忍不住去抓一下周启尊的手。周启尊没回头看张决明,但他也握了下张决明的手,很快松开。张决明低头盯自己的手心——刚才周启尊握上来,周启尊的手好烫。滚热粗糙的掌心,碰一下,就像热泪在沙砾上蒸发。“倒是可怜。”是寸头先卸了防备,他叹气,“听你这口音,你的确是咱本地人不假。”寸头用胳膊肘拐了下秃头:“老六。”“叫我老六就行,他排老四。”秃头也跟着叹了口气。这哥俩看样子比周启尊大上几岁,周启尊立马喊上:“六哥,四哥。”周启尊又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熟练地给二人分别点上一根。张决明搁一边儿看着,瞧这人游刃有余,滑溜得像条自在泥鳅,又切换一张惊忧的脸,诚心发问:“哥,我记得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咱镇子挺热闹的,怎么现在路上都没人了?连辆出租车都打不着。”周启尊:“还有您刚才说的十七号,这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大家都不出门了?”“哎呦,你妈没跟你提过?”秃头瞅周启尊。“我妈”周启尊僵硬地笑了笑,“老人怕拖累我们,怕我们在外头瞎担心,报喜不报忧,一问她就说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