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这边的一把手薛宁如此不冷静,而对方的那个律师又理智得可怕,尤宏亮和厉清举均感到与死者亲属的谈判最终会以自己这边的失败而终。
尤宏亮鼓了鼓勇气说道:“谈判与商人谈买卖一样,你往高处出价,我往低处还价,在讨价还价中达成一致。”
薛宁沉着脸说:“你说说怎么个讨价还价法。”
尤宏亮犹豫着说:“这第一条我对法律方面不太熟悉不好说,第二条可以考虑每人给个一万两万的安葬费,把抚恤金和第三条的赔偿金合起来每人十万,第四条我们是不是考虑授予他们车间一个先进集体,死亡的十二个人每人都是市级先进个人。”
薛宁的脸阴了下来,说道:“每个人一到两万的安葬费,再加上十万元的赔偿,合计一百万元,人家外地人到咱们市里开个企业就变成了唐僧肉,谁都想割一刀。
每个人一个市级先进个人倒可以考虑,给车间先进集体不行。虽然是周胜利强逼,但死人的事情是这个车间主任捅出来的,事情过后水泥厂还有没有他的位置还不一定。”
此刻,尤宏亮和厉清举二人都意识到了,只要是涉及到水泥厂出钱的问题,薛书记都发火,市级先进个人是公家的事,有奖金也是市里出,薛书记显得很大方。
“关于第一条怎么回答?”
薛宁点着厉清举说:“厉局长是从事司法工作的,你说说看。”
厉清举说:“对方的代表是个律师,他提追求莫浩然和薛成功二人的法律责任是有法律依据的,用法律条文卡,两个人确实涉嫌过失杀人。”
薛宁的脸上阴得好像要滴下水,声音很重的说道:“依厉局长的意思,让这两个人给死去的那几个人偿命。”
厉清举看出了薛宁的怒意,转口道:“我只是从公安抓人的角度分析,至于量刑够什么杠我是外行,必须法院里面定。”
薛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把第一条推到法院身上,第四条我们只答应给他们死去的九个人市级先进个人。”
由于薛宁坚持在钱上不让步,在追究莫、薛二人法律责任上不让步,谈判始终没有进展。
作为死亡工人亲属代表的律师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们代表的不是政府,是莫浩然和薛成功。”
这天晚上,在水泥厂守了两天的魏鲁汉给厉清举打来报喜电话,“死亡工人的亲属答应将尸体送到殡仪馆火化。”
厉清举问他是怎么做通了这些人的工作,他说工作不是我做的,是周市长做的。
周市长对着死亡工人亲属讲了一番话,讲得很感人,主要意思是他们的亲人在人生大好年华突然离世,已经死得很冤,如果亲人们再让他们的尸体腐烂在棺材里,等着火化的时候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岂不是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生?
他还说对死者亲属的补偿和对失职者的处理如何,与尸体是不是火化没有直接关系,留着尸体反而更增加亲人们的悲痛。”
厉清举没有说常委会上周胜利与薛宁针锋相对,只是问他:“薛书记明确不让周市长参与水泥厂事故的处理,他为什么还去水泥厂?”
魏鲁汉声音很不自然地说:“这件事怪我。我上午听他们当中的人说他们村里的人也都到市里上访,他们这边也准备连夜撤走,乘着夜里把九具尸体全部拉到市wei门前。
我感觉着那样的话,明天咱们市里就名声远扬了,考虑你正与另一部分人在谈判,没有打扰你,就周市长打了个电话。”
厉清举直言道:“你是觉得我出面做不通那些人的思想工作是吧?”
魏鲁汉不敢承认自己的确是那样认为,但又编不出别的理由:“我不是,我主要是——”
厉清举打断他的话,“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我也同样认为,别说是我,包括公安局全体,也包括市里的全体领导,除去周市长外,没有人能说得通这些人。
因为周市长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们的亲人——救没救出来都体现了他对窑下面那十二个人的真感情。不过,你给周市长打电话的事只限我知道,不要再说了。市wei书记要想扳倒你,就像巨人走路踩倒一棵草一样容易。”
“谢谢局长。”
魏鲁汉感激厉清举能够理解他。
其实,厉清举是被周胜利的行为所感动:他被薛宁逼得在永安市几乎难以立足了,还在努力化解永安市领导班子将要面临的难堪。
从周胜利角度说,那件事真的发生,必然惊动上层,上层也必然会派人下来调查,周胜利与薛宁两人孰是孰非就能很快为上层知晓。
这天夜里,市wei门前上访的人没有撤离,全部铺着草苫子睡在大门外面。
第二天,由于围在水泥厂的人也都转移到这里,门前围的人更多了。他们把白布黑字的标语挂在墙上,橫扯在树与树之间,也打听清楚了每个市级领导人的相貌,看见一个拉住就说上一阵,说完就放行。
但是他们打的橫幅的内容又增加了一条:揪出杀人凶手莫浩然、薛成功和二人身后的保护伞。
薛宁又安排了秘书长和政法委书记出面与事故死亡工人的亲属代表进行了一次谈判,但终因不能突破他定的调子而陷入了僵局。
谈判无果,事故死亡工人的亲属在律师的倡导下同时运用起法律武器,到法院起诉水泥厂对每个事故死亡工人民事赔偿达五十万元,到公安局报案,内容是莫浩然、薛成功故意间接杀人,致死六条人命。
在市wei门口shang访的人们到了第四天仍没有退出去的征兆,法院对水泥厂民事赔偿案也立案审理,向被告水泥厂的法人代表莫浩然发出了传票。
莫浩然接到传票后打电话给薛宁,“薛叔,这些年咱们赚的钱也不少了,不行的话拿出个百八十万尽快赔偿算了。他们这些人当中有一个是律师,打官司比咱们内行,这次他们起诉的是每个死人赔五十万。”
薛宁在经济上历来很吝啬,属于铺着一炕元宝睡觉也不愿意舍人一个铜板的那种人,听说起诉要给每个死者赔五十万元,在电话上当时就火了,“他们干脆抢银行去。说法院独立办案就真能独立了?你现在不方便进市wei院,安排人把传票送到我办公室。”
结束了与莫浩然的通话,也不让秘书通知了,自己从领导干部通讯录上找到中级人民法院院长的电话,打了过去:
“我是市wei薛宁,你马上到我办公室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