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他呼吸急促地向对面追问,“那个FBI——”
“FBI探员,赤井秀一先生,”航空公司的客服女声温柔又客气,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一个冷冰冰的无情结果,“乘坐的飞机已于今夜23:27失事。乘客与机组共231人,无人生还。”
……
原来寿终正寝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意外与疾病,总会先于它拦截在大限降临之前的路上,走到这一步,降谷零的朋友早已为数不多,疾病夺走了风见裕也,此刻意外又夺走了另一位。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登上飞往美国的航班的,一切颠倒、失序而混乱。他耳边始终混杂着轰隆隆的雷声,幻听与死亡的通知一同降临,从此彻夜回响。眼前忽明忽暗,只有他一人能看到的幻觉里,雷蛇般狂舞的电光闪烁扭动,轰隆隆的风暴无休止凄厉呼啸。
等降谷零回过神来,已经踏上了加州境内。
这是赤井秀一的遗言。
每一次行动前他都会对着录音笔这么交代,一旦意外身亡,就让他长眠在这片洒满阳光的土地。FBI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这个愿望,尽管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尽管没有人料想到,赤井秀一居然会离世的这么突然而轻易,他本该英勇殉职,或是长命百岁才对。
这一片墓园风景秀美,丰沛的阳光无休止地泼洒在富饶的黑土地上,无边的玉米地卷着波涛。行走其中,人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长风掀起的浪潮间,降谷零一路跋涉,来到那一座孤零零的坟前。
他在这里与工藤新一见了一面。
平成的名侦探,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安室透对这一双剔透的蓝眼睛印象深刻,在那段并肩作战的卧底生涯,侦探的中立立场,让工藤新一绝佳地胜任了一个调和与沟通的桥梁位置。
可在秩序形成之前,总有先来后到之说。于是在自己与FBI之间,男孩永远偏爱赤井秀一居多。
对了,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男孩。
眼前的工藤新一,却俨然已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剿灭组织的那一年,降谷零29,而工藤新一17。在那之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恢复身份的男孩考入大学,挥洒侦探的天赋与才智,按部就班地声名鹊起。
这个在日本警察间如雷贯耳的名字,也理所当然地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身的机敏与智谋令他屹然无惧,可工藤新一却并非毫无弱点。他有不可触碰的软肋,而这块软肋的名字叫毛利兰。这对青梅竹马在大学毕业后步入婚姻的殿堂,生活和睦平顺,直到工藤新一身边的人一一成为凶徒的目标。
工藤新一,毛利兰、毛利小五郎……妃英理。
为了保护前妻,毛利小五郎死于枪下。
这个终日醉醺醺、泡在烟酒与赛马里的男人,终于在死前的那一秒爆发出平生最大的果决与勇气。毛利小五郎飞扑而上,将妃英理拥在怀中,随后而至的子弹穿透了大动脉,却死死卡在了肋骨的位置,再不能前进丝毫。
妃英理毫发无伤,胸前却被大片的血染红了。
所有人都记得血花喷溅而出的形状,深红的**干净而炙热,是一个糊涂侦探一生再没有开口过的告白。
那个时候,他怀中的妃英理却突然停住颤抖。惶惑和无助退去了,盘着头发的女律师用最后的平静,拢了拢耳边散落的碎发。
她扶起毛利小五郎的脸,在他尚未灰败的瞳孔中俯下身,给了他一个离别的吻。
工藤一家从此离开日本。
多年后降谷零与工藤新一在加州的墓前再会,褪去了青年的张扬与稚气,他变得越来越像自己的小说家父亲工藤优作。犯罪现场出生入死的经历锤炼了他处变不惊的神态,身形与年少相比,却更多了一番矫健与沉稳。
降谷零注意到,工藤新一的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老茧,而那是长期伏案所带来的。
工藤新一说:“坠毁前的五分钟,他给了我一个电话。”
其实本该接到这通电话的人是降谷零,可他却困在一场冗长而枯燥的会议里无法脱身。等他匆匆离开信号的屏蔽范围,看到来电记录时已经晚了,回拨的另一头只剩永恒的忙音。
想必是发现自己的电话打不通,这个倒霉的FBI才会转而去找工藤——离开日本前降谷零曾经说过,希望从此不要再见。
没想到他们真的就没有再见过,他甚至错过了对方最后的只言片语。
说到这里,工藤新一忽然噤声,眼前的金发男人明明神色如常,却给了他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足足用了二十秒,降谷零才克制住那种目眩神迷的颠倒感。他竭力调整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狰狞,再挪移面部肌肉,以期能露出一个完美的笑。
这是他卧底时保命的本事,却在时光流逝中慢慢锈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