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戎将毯子一半搭在白庭玉身上,自己就着余下一角胡乱往身上一裹,如此将就着窝了一会儿,不多时听得气息渐渐平缓温宁,竟是当真睡了过去。
段宁泽自觉得自己并非吃不得苦,但其实他也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如眼下这般露天席地要他倒头便睡的经历时从没有过的,再加上他也没想到会顺水推舟地落到如此境地,当时只是出来走走便回去,身上只随意披着件外裳,便是再加上白庭玉拿过来的毛毯也没觉得有多暖和,他靠着一块背风的石头,身下又是冰冷僵硬的地面,怎样都睡不着。
守夜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倒也不能怪周小王爷有心为难,不过段宁泽这时心里也当真有些钦佩对方了。
他一来是睡不着,二来却也不敢真睡着了,虽然那两人看上去相安无事的样子,可谁知道自己这一闭了眼,两人又会弄出点儿什么小动作来,那小王爷奸诈狡猾他早有领教,装睡也不是不可能。况且这也是皇上的亲口吩咐,平时也就罢了,尤其是这两人碰面的时候,须得时时尽可能地盯着。虽然段宁泽打从心里也觉得圣上这旨意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可为人臣子的,也只为勉力而为了。
他在黑暗里睁着眼默默留心着四周,坐得稍远些的白庭玉自然是看不见的。
白庭玉倒是依旧坐得端正正,除了一开始因为周继戎靠过来的行为略有些不自在,但不过片刻也就看不出异样来。后来大约是见周继戎睡得熟了,他便将自己身上的一半毛毯也扯了下来,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对方的身上,又低头端详了周继戎一会儿,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边散乱开来的细碎头发。然后他便没了其他动作,从怀里取出只简单的柳笛,放在嘴边轻轻地吹起来,那曲调柔和舒缓,断断续续地在夜风里悠悠地荡漾开去。
段宁泽借着跳跃的火光只能稍稍看见他脸上一个模糊轻微的微笑,依稀是就此十分满足的样子。
他两人这般举止说亲昵也亲昵,说坦然也坦然,倒弄得在旁边暗中偷窥的段宁泽心中惭愧起来。左右无事可做,他便一边行这监视之责,一边便胡思乱想起来,一边觉得周小王爷太胡闹,又暗自腹诽今上交代的这差事不尽人情,再感慨自己这倒霉催的处境连来混日子的刘经宇等人也不如。总而言之,就是觉得自己现在杵在这儿十分的不是个事。
眼前的两人和谐而自然,不知怎的就叫段宁泽心里生出个念头,觉得小王爷的打算似乎和今上的猜疑有着不小的出入。周继戎似乎就是要找个人来与他作陪,那人能够一直对他温柔以以待,无论是平遂还是逆境里都与他相依相伴。至于皇上所担心的淫邪不堪,在他这儿仿佛还未开窍,反而全成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段宁泽却也不敢就此笃定日后就不会出现皇上忧虑的种种勾当,也不好把自己这番推测成折上疏。他在这儿又捱了一会,终是觉得地上越来越硬,身上越来越冷,忍不住挪了挪身子,想要将自己更加的蜷缩起来,却不想此举踢到了地上碎石,发出些窸窣的响动来。
那边白庭玉的笛声顿时就停住了,转眼朝段宁泽这边看过来。段宁泽僵持了这么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没想到对方还醒着,略显得有些惊讶,过了片刻方才轻声道:“段大人该是不习惯?若是觉着冷便回帐去吧。”他大约是怕吵醒了周继戎,将声音压得跟耳语似的。
段宁泽这时也不想逞强了,对他这个提议大为意动,不由得犹豫起来。
白庭玉顺着他的目光朝周继戎看去,又抬头对段宁泽轻声道:“无妨的……”
他这话才说完,便听得周继戎的声音道:“什么无妨?”
转眼就见本来上一刻还睡得好好的周继戎来张开了眼睛,他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丝毫不像刚睡醒的样子,人却显得有些迷茫迟钝,坐起来抱着毛毯发了片刻的呆,又看了段宁泽好几眼,似是终于记起方才的事情,顿时怒道:“无妨个屁!明明说好了你守下半夜!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还是个男人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家夫子难道就教你言而无信不成!”
他颠颠倒倒地发作了一番,白庭玉在一般几次插言要劝,却听得他又道:“老子不管,老子守完了上半夜,剩下来的就交给你啦!老子要回去睡觉!老子几天都没睡好,老子累死啦!”说到最后几句声音放软,倒有点借题发挥撒娇诉苦了。
他这点小心思白庭玉并没有听出来,只是难得听他叫累,一时顾不上去分辩这话真伪,就先觉得于心不舍,要劝他消停的话到了又咽了回去,转向段宁泽歉意地笑了笑:“暂时有劳段大人……”
周继戎不等他把话说完拖着就走,一边道:“你同他啰嗦什么!他不过守一晚上就有劳,弟兄们天天值夜难道就不辛苦么……”他想到了什么,又扭头朝着段宁泽不怀好意地笑道:“到了老子的地方便要守老子的规矩,这是你自个说的,老子可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先习惯习惯也好,老子这儿不养闲人,日后么少不了得找点活给你们干一干……不过这地方可真是有狼,夜里那眼睛绿幽幽的,你要是瞧见了可记得喊救命!别不好意思,面子可没有你小命重要!”说罢转头扬长而去。
他拉着白庭玉走出一段路,他睡得迷糊的头脑这才真正清醒起来,慢慢回过味来这可算是今晚上彻底地摆脱姓段的了,不禁心花怒放,仰头得意洋洋地嘻嘻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