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踌躇措辞。在朝臣看来,大周太子萧淮尊礼重教,尤其尊重读书人,是最堂皇的储君之姿。甚至有善纳谏言的美誉。
在月下看来都是屁。萧淮固然会笑着听那些谏言,甚至可能还会给人嘉奖。但等到所有人都忘了这茬的时候,他必会找机会收拾所有让他不痛快的人。
“他看起来人好脾气不坏——”末了,月下只能这麽说,“但其实他比我脾气可坏多了,说一不二,从来不容人忤逆。”
宋晋依然烤着火,安静地“哦”了一声。
月下说了这麽多,他只听到一个“他”。她轻软的声音说,“他”。
宋晋克制地看着火光,慢慢翻动火上的手。
月下道:“如今,他要我们尽快和离,我们确实尽快和离比较好。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也免了节外生枝,给大人惹麻烦。”
宋晋轻轻哦了一声,这时候擡头看向月下:“郡主,臣不怕麻烦。”
月下看着宋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平静的脸,又轻轻笑了一声:
“知道大人不怕麻烦,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吗?”心里却道,只怕宋大人眼下还是不知萧淮脾气,更不知萧淮那些恶心人的手段。也是,要不是见识过,谁能想到堂堂大周天子,人人眼中光风霁月的新君,能那麽不要脸地一次次磋磨一个为大周立下不世之功的臣子。
宋晋看向月下的目光漆黑,尤其是听到那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把收起的右手负在身后,温声道:“郡主不必为臣担心,臣自认能妥善处理这些。”
月下点头:“大人自然是能的。只是思前想后,我觉得——,不值当的。”
不值当的。
她说,不值当的。
宋晋觉得瞬间有什麽涌上来,口中弥漫着血腥之气,他慢慢咽了回去。只脸色略白了些,并没有其他任何异样,甚至唇角还能带着他一贯温和的笑。
房中烛火明亮,火盆中炭火烧得红通通的。
月下垂下了长睫,静静看着火盆。她说的都是实话。她是顶自私的一个人,她想——要宋大人。甚至,明知道只要她出手推一把,宋晋和沈淩霜也许就能弥补前世遗憾,有情人成眷属。可她就不,有本事他们自己在一起,想让她推,门都没有。她就要占着宋大人,谁也不让!甚至,即使萧淮威胁,她也不怕!
如果她是沈淩霜,是宋大人的心悦之人,她就是看着宋大人抗旨死,也不会退让。他既心悦她,就该同她一起披荆斩棘在一起,顶多就是两人一起完蛋,完蛋就完蛋,又不是没完蛋过。
可惜,她不是沈淩霜。她只是一个自私,虚荣,浮华,骄纵的郡主。
就是再自私,也该和离了吧。为了她的私心,她的欢喜,为了一个她想要,就占着宋大人,让他面对来自萧淮的打击与羞辱,不值当的呀。
她自私,到底还没有自私到这个份上。
不值当的。
沈家姑娘比她又会作诗,又会念书,还又努力,可也不能得偿所愿。人人都有想要的,又有几个人要到了。她想要,特别特别想要,特别特别想!可,那又如何,也许,想要,本就没有那麽重要。
只是,明明把道理自己掰开揉碎了告诉自己,可为什麽想到她再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占着宋大人,还是这麽难受呀。
月下想到了那日沈淩霜的话,她说,“贪心就会求不得,而求不得,是很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