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小兆吧?你小时候我见过你,”岑静香很快就将她的讶异掩饰好了,对着宣兆感慨道,“都十多年了,转眼你已经这么大了,出落得一表人才,真是光阴似箭啊。”宣兆颔首,礼貌地回答:“是啊。”·他们曾经确实有过一面之缘,岑静香混进了前来悼念的人群,参加了宣兆外公的葬礼。年幼的宣兆不明白这些,那时候他重伤未愈,只是疑惑怎么一觉醒来就天翻地覆了。外公成了一张黑白照片,妈妈成了一具只会流眼泪的躯壳,爸爸一直都没有出现,而他自己则是连站都站不起来。岑静香在追思会后单独找到了他,问他想爸爸吗?小宣兆拼了命地点头:“阿姨,你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吗?”他从医院醒来之后爸爸就不见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了,爸爸的电话打不通,他没办法走路,也不能去找爸爸。龚叔说只要他乖乖听医生的话,爸爸就会回来的。岑静香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鼓励他要加油,要积极面对生活,然后说:“你爸爸以后就和阿姨在一起生活了,他有新儿子了,但他不会嫌弃你是个小残废的。”小宣兆瞪大双眼:“残废?”龚叔心疼他,没有把伤情如实告诉他,宣兆一直以为他只是骨折了——他同桌上学期就骨折过,没多久就好了,跑得比以前还要快呢!“你还不知道啊?”岑静香故作讶异地捂着嘴,“阿姨在外面听医生说的,你要变成残疾人了。”那是宣兆记忆里他最后一次哭,闻声赶到的龚叔带人把岑静香轰出门外,宣兆哭得天崩地裂,声嘶力竭地喊着要爸爸,爸爸没有新儿子,爸爸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也不是残废!神志不清的宣谕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面容扭曲的犹如宣兆在故事书里见过的鬼怪。宣谕嘶吼着你没有爸爸,你爸爸下地狱了,他要入油锅,被割掉舌头挖掉眼睛,他是个畜牲!外公一生为人清朗,受人尊重,那场葬礼却成了个笑话。那天之后,宣兆再也没有哭过,龚叔以为他年纪小,哭过一场就忘了。然而实际上,岑静香当时说的每一个字、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像是一把尖刀,只要宣兆还在呼吸的每一秒钟,这把刀就往他的心口扎得更深一分。整整十七年过去了,这把刀已经融进了宣兆的血肉中,他已经无法将刀拔出了,只能不计一切代价地毁掉它,哪怕是要毁灭他自己。·“你的腿怎么样了?”岑静香看了一眼宣兆倚在落地窗边的拐棍,同情地问,“还在治吗?”宣兆修长的双腿交叠,双手放在膝头,姿态优雅闲适:“就这样了,没有什么可再治的。”岑静香皱眉,叹了口气:“好好的一双腿,真是太可惜了。”“是啊,如果我的腿能早点好,阿姨就不会现在才来找我了,”宣兆浅浅一笑,“太可惜了。”岑静香搭在桌上的指尖微微一顿,片刻后笑着说:“阿姨这么久都没替你爸爸来看看你,确实不该。”“阿姨,我们确实很久没见了,”宣兆说,“您以为我还是那个七岁的孩子吗?”二十三岁的宣兆和七岁的宣兆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二十三岁的宣兆已经不是那个哭着喊着要爸爸的小男孩了。岑静香如果还以为这样的把戏能够刺激到他,真是大错特错。“你生活上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岑静香接着关心道。“外公留下了一笔钱,”宣兆抿了口醇香的咖啡,享受地眯了眯眼,“勉强饿不着肚子。”“那就好,那阿姨就放心了。”岑静香微笑,端起陶瓷杯口喝了一口,杯沿留下一圈艳丽的口红印,“那——你妈妈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宣兆眉梢一挑,总算进入正题了。“承您的福,还不错。”宣兆向前稍稍欠身,彬彬有礼地询问,“听说您老家的堂弟因为我母亲进了趟派出所,实在不好意思,应该和他当面道歉的。哦对了,您的堂弟据说从您那里借了两万块钱,他还给您了吗?”犹如一桶冰水当头猛泼下来,岑静香的面部表情一瞬间冻住了——这瘸子怎么知道王太保和她的事情?王太保除夕大闹疗养院的事情果然和这个瘸子有关!她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王太保暗地行事,千万不能让宣家那边的人发现,要不是有人挑拨,王太保没那个胆子敢光明正大地闹。从录音钢笔再到王太保,宣兆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残废,他哪来这样的心机和筹谋,一定是宣谕那个女人在背后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