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看这孩子,虎头虎脑,透着机灵伶俐,举止规矩,恭敬孝顺。
目光不由注视他片刻,随口问:“小哥儿怎么称呼,今年贵庚几何?”
“叫我虎子吧,今年十六了。”虎子朗声说,掏出一个炊饼递给太宗说:“我娘亲手烧的。”
老汉笑着摸摸儿子的头自我解嘲道:“这娃儿一膀子蛮力,就是淘气。”
话语中满是疼惜,太宗心一动,不由记起昭怀。分手时昭怀十七岁,三年过去已是成丁。不知他那身上的余毒发作还能活过几时?
边关战事吃紧,突厥大兵压境,撕毁前约,卷土重来威胁大乾国江山。
战将,他不缺乏,只是近年来的灾荒饥馑,国力匮乏,难以支撑征战的粮草军资,进退两难。
太子被废后,那些太子党贪赃枉法的丑事频频浮出水面,为了维护朝廷的尊严,他虽然极力去遮掩,但公孙皇后在愧疚和忧郁中病逝。
内忧外患,太宗心率憔悴。可叹九皇子昭悦是个性格温驯孝顺的孩子,孝顺固然是美德,只是凡事犹豫寡断,少了几分魄力。他曾训斥过几次,但苛责严厉些,昭悦望着他那惊慌失措的眼神就让他难过,设想百年千秋后,将帝业传给这懦弱的太子,这于百姓是祸是福?
于是三皇子昭怀的身影不时浮现在他眼前,那仰视他时倔强任性的目光,桀骜不驯的表情,辗转在金龙鞭下时那份不肯低头的嚣张。指间仿佛还有触及那冰凉紧绷的皮肉时难言的触感,一头光润的长发扎在怀里痛哭失声时委屈的样子。他几次情不自禁伸手去抚弄儿子的头发,但再没了发丝滑过指尖的凉意。麟儿……
一路行进在锦州城街衢上,一切井然有序。
道旁整齐的木板楼,青石板路蒙了一层潮气,湿滑。
小贩热情的招呼他们书尝新出炉的烤白果,荷叶蒸肉,喷香扑鼻。
虎子一路蹦蹦跳跳的引路带他们去锦王府,天真的问:“你们真是京城锦王府来的?”话音中都满是亲切。
“我们锦州城自锦王殿下这三年来的图治,可是路不拾遗,盗贼也绝迹了,就连虐待老人的就被示众游街,如今是家家富足。”虎子爹自豪的说,一路上无数乡邻同他问候,都亲近如一家人。
太宗更是称奇,同虎子爹攀谈中过问锦州以往的情况和三年中的变化。他还清楚的记得锦州这荒凉之地,当年分封皇子们的爵位封地时,他还颇为头痛。他想给昭怀富足之地,又怕他衣食无忧日后更加骄纵,况且国舅一党和朝中开国老臣也一旁关注。若是给麟儿的封地太过寒酸,也亏了麟儿。
是皇后建议将锦州分封给昭怀,一来锦州地盘大,亲王封地中当属锦州地域宽阔。但是锦州的弊端是荒凉之地,高山阻隔,虎狼成群,民不聊生。连年的灾情上报,最危难的就是锦州。太宗相信皇后是公道的,日后他百年之后,能替太子治理锦州的怕也只有昭怀。若是昭怀真心辅佐太子,日后得到的也便不是一个锦州。
“听说你们这里还有很多逃荒来的外乡人,这多一人就多一张口,如何处置这些流民呢?”明驸马随口问。
“我们锦王专是分拨出一个镇子来安置逃荒而来的外乡人,衙门里专有人带他们去垦荒种地做买卖。锦州实行青苗法,官府租借给佃户种子土地,可以预支米粮,来年按两成的租子还上。若有灾情就视情酌减”
“小心!”虎子大叫一声揪住温公公的胳膊指着他才啐到地上的一口痰嚷着:“还不快擦去,若是被红绸大娘们擒住,是要罚四枚通宝的。”
看虎子认真的样子,随行的小太监慌得蹲身去擦拭那口黏痰,果然两位一身褐色麻衫朴素的老妪疾步过来,肩上的杏红色披帛格外扎眼。
“外乡来的吧?看你们不懂规矩的样子也不是本地人。速速去官府衙门造册,免得日后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生出尴尬吃了苦头。”
胖大娘并不刁难,虎子爹连连赔不是解释说:“是京城来给锦王殿下捎信的,不知规矩,都是我们没说到。”
一头冷汗的虎子理直气壮埋怨说:“你们留心些,好在这是吐痰,这里人马争道也要受罚,邻里打架被这些红绸大娘擒住告发了也要罚。若是对老人不敬,或是偷窃为非作歹的,量刑绝不容情。是要绑到官府前当众除衣挨金龙鞭的。”
太宗好奇的打听,听着虎子解释着锦州特产的金龙藤做的鞭子抽打人如何的疼,锦王殿下没来之前,锦州百姓只知用金龙藤编纳凉椅,都不曾想到金龙藤还有那么多妙用,甚至当刑具体罚作奸犯科之人。如今锦州用重典,果然让老百姓畏惧,有了规矩,秩序井然。
一阵雷声滚滚,豆大的雨点打下,虎子爹大叫一声“不好!”,带了众人闪进一茶寮避雨。
油毡篷的茶寮里挤了许多避雨的路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说变就变的天气。
轰隆隆的雷声,顷刻间雨线化作白蒙蒙的一片。
太宗安之若素,坐在吱呀乱响的竹椅上,饶有兴趣的听了身边的茶客们闲聊。
有的说自家磨的豆油卖去了外乡尽得了多少利,数目可观。有的说起今年的大旱,却因为锦江堰里储备的水应急灌溉了田地,该是不会有大碍。
言语间都是安居乐业,民心思安。
太宗正在狐疑锦州三年如何能大治如此?况且昭怀只字不曾对他提起。若不是这些时心情烦躁,想给太子昭悦机会独自担当一面来试试他是否有可造的余地,他也不会在边关战事吃紧时独自奔来锦州看望三年未见的爱子昭怀。一路上本是提心吊胆会看到锦州荒凉之地中病卧草堂荒宅奄奄一息的儿子,却不想锦州闭门而至,有三山一水为屏,竟然瞒住了京城百官三年暴富。昭怀,这小子这些年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