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侍奉在父母身侧,是洛扶桑的遗憾。但能与这位英勇善战的老者共同赴死,是她之幸。眼看着大军压境,她还想着和庭颂的“改日之约”。:“庭颂,你看,丧国之痛也算是良机,希望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能匡正‘君王之心’,抓贪腐,除奸臣,整军队,振朝纲……”永兴七年冬,江淮郡破,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侯嘉珏的信被利箭刺穿,染成了红笺,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春来之时多有东风,不免吹来一层薄灰,窗檐上的落尘等我回来再擦,你够不着。腊月初五,军师洛扶桑和她的影卫雀舌死在了远疆。洛扶桑在濒死前还一直念叨着:“我信你,我信你,我信你,我信你,我信你,我信你,我信……”不知道是说给活着的人,还是死了的人……敌军屠城三日以庆功,训练有素的将士化身无恶不作的窃贼,烧杀抢掠,肆无忌惮。为了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制衡,各国不得不采用姑息之策:仍旧公允豫州的存在,并扶植皇室宗亲小儿为傀儡皇帝,官吏调遣任命、内政外交策略皆与其余八国商议才可颁行,君主实际上无操国之权,不过是为各国搜刮民脂民膏寻一个合理的由头罢了。从此,豫州担大国之虚名,进藩国之贡赋,统万千之民众,足他乡之廪仓。皇室为了苟延残喘,竟甘愿成为了一个附庸地。繁重的苛捐杂税和频繁的徭役征丁耗死了千千万万的豫州土著人。程叩雪为了完成庭颂临行前的重托,召集了一大批名儒在街头巷尾辩礼论政,为推行新法造势。文人奔走以开民智,武将忍辱以御外侮,只能希望数年后的豫州子民能重新振作,光复故土。在铁骑踏过的黄土之下埋着万千忠烈,塞外的孤烟伴着英魂长眠。洛员外的独女和京城新贵庭公子的婚期定在腊月初六,看来飘雪的京城是等不来这场久违的盛会了……决明司的米婆婆算得不太准啊,洛扶桑哪里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她是大悲大惨的命。荒唐言:“啊——!”一声尖叫过后,少灵犀猛地睁开眼,麻利地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好像怕缺胳膊少腿,确认毫发无损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洛扶桑是被撂下马的,惨死于长刀下,差点被劈成了两截,相当惨烈!她的记忆在此时戛然而止,再度醒来时仍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中,遂有了这令人费解的举动。看这周遭景致,她正搁浅在洗心湖畔。头下边儿枕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脚旁边是成片的青苔。天上仅有一条长河,大致可分为三段。源头就是洗心湖,中段是悬镜湖,下游是九里堤,各有各的用处,缺一不可。这洗心湖的水也是逆流而上,盘旋而下的,颇为奇特。若是沿着河岸往源头走,把想忘记的事全部回想一遍,看到源头时取一瓢湖水饮下,就能忘个干净,可不就是灵丹妙药么。:“汤圆就是唐远……空庭禅颂,庭颂,是原泱……”她冷静下来,记起了在雍州发生的一切。一心报国的洛家小姐,名动京城的书肆掌柜,豫州城内的策论,街市口的误会,边塞的风雪,铁血将士,呸呸呸……她终于知道了庭颂就是原泱,怪不得如此熟悉。她的劫数便是成为那个力挽狂澜的小人物,洛扶桑短暂而平凡的一生是少灵犀重生的垫脚石。上天将少灵犀扔在这里,无非是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喝了这水,将从前的事忘个干净。要么现在就去太微垣找他问明白。少灵犀是一个嫌麻烦的人,去太微垣一趟费时费力,还不如就在这儿循着河岸去源头来得痛快。她在九里堤没死成,下凡历个不痛不痒的劫数又活回来了,她现在不愿招惹是非,就算命硬,也不该肆意挥霍。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决明司一定要收走人前世的记忆才将其送入轮回道。这段既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一股脑挤进她现在的生命里,扔也不是,要也不是。魔族的少君和洛员外家的二小姐是同一个人,但也不是同一个人。洛扶桑做得的事,少灵犀却做不得。洛扶桑是不知者无罪,少灵犀却是局中人,罪无可恕。明知是错,却不能弥补;明知不可得,却短暂拥有了,这教人怎么舍弃得下那凡尘婆娑一瞬……月光之下,誓言不朽,可现在却也是物是人非了。正想着那些个难以割舍的往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水源处了,湖水微漾,清凉的湿意将人心都浸透了。洗心湖的水只需一捧就能忘却前世今生。少灵犀想着:原泱也好,庭颂也罢,只要靠近她,就会招来杀生之祸。那么远离她,就能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