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大夫自幼跟着父亲在边疆轮值,什麽惨相都见过,他们这些困在家中的根本比不了。许珩是医学会年轻一辈里说话作数的,大家蠢蠢欲动,他当即一拍板:既然如此,当不辜负大好光阴。
许珩出来家里还算平静,小鹿大夫还瞧见个眼角乌紫一片的,似乎是给家里打出来的。不管怎麽说,这些年轻人带来的钱还是不够,必须再想办法。小鹿大夫决定晚上就写信给王修求援。
眼下有个伤兵是腿骨折错位,好像压到经脉,需要把骨头掰开重接。许珩摸着断骨不能确认,请小鹿大夫来看。小鹿大夫其实也不能十分确认,正骨最怕损伤大经络,只能靠手感。病人腿部肿胀,根本摸不出什麽来。小鹿大夫满头汗,许珩叹气:“有个明确的图解就好了。”
忙到下午,想起来回去看弗拉维尔一眼,结果人根本不在。
小鹿大夫气得打转,一个葡萄牙教官看见他,认得这是小鹿大夫,并不阻止他继续在弗拉维尔房间中打圈儿。小鹿大夫逮住他,使劲把大高个子往下扯。小鹿大夫小手不大,劲着实不小,教官不得不弯腰:“您好,医生。”
“弗拉维尔呢?”
“出去了。”
“他什麽时候出去的?去哪儿了?”
教官非常温和地微笑,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领子被人扯着:“似乎是中午出去的,去找莱州的行政长官了。”
小鹿大夫一看外面日头西沉,心也跟着往下沉:“出去这麽长时间了?”
他不要命了他!
弗拉维尔去找的莱州陈佥事,和葡萄牙教官队比较亲厚,现在莱州缺最高领导,陈佥事做主。弗拉维尔很惊异,平时一点没看出来陈佥事是宗政鸢的人,隔了十万八千里。陈佥事看着弗拉维尔乐呵呵:“索教官来啦。听说你受伤,本来该去探望的,你看看我这里这些事,这几天实在不得空。”
弗拉维尔非常诚恳:“我知道你们很忙,平息叛乱非常牵扯精力。我的祖国葡萄牙本来希望能帮助大晏,从澳门运来一船火器,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不过这也说明晏军的战斗力以及宗政长官的行政能力非同一般。”
陈佥事一团和气:“索教官客气了,贵国也客气了。”
罗林在码头等着卸货,好不容易才轮到葡萄牙的船,卸了数十辆马车浩浩蕩蕩往莱州府运。卸货期间来了两艘巨大的蜈蚣船,吃水之深吓着罗林。原型的葡萄牙海军多桅船没有这麽大的,罗林心里有点泛酸。西班牙用葡萄牙的多桅船横行霸道,大晏干脆把葡萄牙的船给改大了。都欺负葡萄牙!
从船上下来一些人,似乎有军人和平民。罗林忙着监督卸火器,实在是无暇顾及。从船上拿下一只黑色牛皮大背包,似乎是那个死在半路上的西班牙船医的。罗林也没多想,把背包往一辆马车上一塞,拍拍手。
陈佥事早接到命令,工部巡检队从大连渡海至山东回北京,其中一个是非常得摄政王另眼相待的皇族。陈佥事非常伶俐地準备了接风晚宴,热情邀请索教官一同赴宴:“贵国心向大晏精诚相助着实令人感动。今晚宴请的宾客里就有皇族,索教官不如拜会一下?”
弗拉维尔面上非常受宠若惊:“那就太好了,这是我的荣幸,谢谢陈佥事。”
他背后的衬衣都透了。
雷欧站在他背后,觉得他在抖。
李在德被人半搀半背地弄下蜈蚣船,他吐无可吐,全身绵软,骨头仿佛被抽了。小广东鼓舞他:“李巡检,你想象一下啦,前方就是床,你马上就能躺在陆地的床上啦,加油呀~”
李在德脸色泛青,被两个军人架着,软哒哒点点头。
刚一上岸,莱州府来接的人一眼认出李在德,立刻迎上去,抑扬顿挫背了一篇很有文采的欢迎辞,然后邀请李巡检去赴接风宴。
李在德都快断气儿了,可是不得不去。他也知道山东是摄政王的老巢,山东这一次剩下来的官员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铁打的“鲁系”,自己最好不要拂面子。不过他实在走不动,两个兵卒把他拖上马车。马车是挺舒服的,到处是软垫,可惜塞得太满,李在德想伸个懒腰都不行,而且特别闷,喘不上气,李在德更加想吐。
李在德在沉闷的马车里想念辽东天地间的广漠风雪,想念旭阳的长调,想念……邬双樨。他好像出幻觉了,他看见邬双樨一刀劈开马车,威风凛凛站在马车的车厢上,对他伸出手:“走吧?”
车夫粗粝的一嗓子把李在德生生拽回现实:“李巡检,到了。”
李在德长长地,抽口气,吐出来。
晚宴很丰盛,主宾面呈菜色李在德,坐陪面无血色弗拉维尔。陈佥事风趣幽默,李在德和弗拉维尔相顾无言。
李在德对弗拉维尔倒不惊奇,北京五颜六色的番佬多了去了,他师父王徵的好伙伴们都是泰西传教士,李在德很明白这帮人,对于弗拉维尔能在官场酒桌上混到坐陪也十分钦佩。陈佥事很会劝酒,李在德吐得腹内空空一下船什麽都没吃,一看酒盅心想死就死吧,仰头就喝了。雷欧第一次经历中华人的酒桌,站在弗拉维尔身后特别懵。陈佥事好像在念祝酒词又好像不是,为什麽陈佥事异常热衷挨个逼迫每个人喝酒。弗拉维尔十分沉得住气,陈佥事劝他酒,雷欧在他身后轻轻一扯他衣服,突然发现他的制服外套也汗透了。
弗拉维尔知道雷欧想说什麽。小鹿大夫不让喝酒。酒会加快行血,于伤口十分不利。可是现在顾不上这个,弗拉维尔一口干了酒,对陈佥事露齿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