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平稳声音:“多谢陛下,多谢殿下,臣,明白了。”
祈福法会照常进行。以往是和尚道士队伍绕着紫禁城外大街走,百姓们跟着,期间有庙会戏台。开始是将一些经文故事,后来没人管,什麽戏曲都有。有一年都有潞王挨揍的折子。国丧京城不能有戏曲,难得法会可以出来唱,总不至于饿死。今年有改动,在和尚道士之前,是军队绕京城。
这一改把礼部忙得脚打后脑勺,所有礼制都得改。听说征讨叛贼的军队要转城,今年法会估计要比往年热闹,保卫轮值又是个头疼问题。周烈道:“既然军队跟着转城,还担心什麽保卫问题?军队生而为护卫天子。”
法会那天,摄政王率领天雄军,关宁铁骑,南京驻军,榆林驻军,太原驻军,各选出一部分列得整整齐齐,进入朝阳门,从大隆福寺开始往南走,穿过中央官署,走过承天门,在三法司处拐向北,路过朝天宫,灵济宫,白塔寺,广济寺,拐向东,路过地安门,走向大隆福寺,正好一圈。
摄政王一身黑甲,骑着异常巨大的黑马,一只手拎着惊人的长枪,一只手还抱着皇帝陛下。白敬和陆相晟一左一右牵着飞玄光的缰绳,曾芝龙和周烈跟在马鞍两侧。研武堂护着摄政王,沉肃庄重。研武堂后面,战马凛凛,铠甲粼粼,雄浑威武的军队绕着紫禁城走得整整齐齐。京城百姓头一次见到如此阵仗,刚下战场的军队就是带着血的兇器,煞气翻卷,虎威烈烈,邪佞不敢近。军队后面跟着僧人道士,念经吟唱。军队护卫天子威严与国土百姓。僧人道士为军队祈福,为皇帝陛下祈福,为帝国祈福。
皇帝陛下在摄政王怀里俯视跪伏黎庶,心情激蕩。雄兵队伍太长,他看不到僧人道士,低声问道:“六叔,我应该是信道教,还是信佛教?”
摄政王回答:“陛下是天子,应是万衆信你。”
承天门的热闹与旭阳无关。他穿行在北京幽深如迷宫的胡同里,轻而易举,比在深山老林里好认多了。胡同里幽静,但也有没去承天门看热闹的,一擡头又见着麒麟赐服,又是直奔李在德家去了。老李家行啊,到底是皇族,扛活的都是麒麟赐服这级别的。
旭阳腰间别着李在德送他的火铳。李在德不懂送他火铳什麽意思,也无需懂。旭阳一步一步走到门前,缓缓敲门。门里面欢乐的脚步声沖过来,双手一开门,笑着雀跃的声音道:“你回来啦?”
年轻英俊的男子微微一笑:“嗯。”
李在德懵了,旭阳?旭阳寡言少笑的性子,只有神情温和。他温柔地看李在德:“你告诉过我你家住哪儿。你问过我有没有武官赐服。”
李在德说过的每一个字,他全部记着。
李在德眼神茫然,心也茫然,老王爷从屋里出来了。老王爷身体还虚着,没出门。他眼神好,看门口立着炽火色的麒麟赐服,小伙子鬓发眼睛都是金棕色的,不是小邬?这又是谁?
李在德赶紧让开:“请进请进,爹这是我跟你讲过的旗总旭阳,我在辽东多得他照顾了……”
老王爷欣慰,李在德出息了,认识这麽多麒麟赐服?旭阳擡脚进门:“老叔。”
又是辽东口音?看来兔崽子这趟辽东没白跑,结识不少人物啊。
旭阳站在院子里环顾一圈,一挽袖子,开始忙。李在德急得转圈制止,老王爷感慨,这辽东人就是实在,穿着麒麟赐服上门做客挽袖子就干活。
……拉都拉不住!
伐高若峰的所有军队均有封赏,邬双樨本人终于有了个将军封号:鹰扬将军。
不是四征四镇,也够不上昭武昭毅,属于杂号。不管怎麽说,究竟是个将军,当得起傻狍子一句“将军”相称。邬鹰扬,邬双樨一想这个称呼,笑一声。
关宁铁骑接到命令要跟着转城的时候,祖松正在扒饭,叼着筷子眼睛瞪大:“真的啊?”他自从傥骆道幸存,落下个毛病,吃东西特别拼命,永远像最后一顿,整个人却瘦了不少。他惊疑不定地看邬双樨,眼巴巴地透着些许可怜。邬双樨点头:“咱们跟在天雄军后面,在南京驻军前面。”
祖松骄横成习惯,此刻却像只受惊的熊:“摄政王为啥让关宁铁骑转城?”
邬双樨轻声回答:“关宁铁骑作为先锋,英勇奋战,伤亡折损最狠。”
祖松放下饭碗,到底没忍住,团成一大团抱着头,喉咙里“嗬嗬”地滚着哭音:“三千兄弟一起出来的,现在就剩一千不到了。”
祖松哭得惨,邬双樨不得不仰脸红着眼看天:“陛下和殿下都看到了。”
转城时邬双樨骑着皇家御马,走在关宁军前头。他的爱马死在子午谷。原本不能这麽矫情,他那麽多兄弟同袍都折在子午谷,可他就是很想念自己的马。它是他的兄弟,驮着他征战连年,一直那麽温顺,任劳任怨。百姓欢呼,僧道念经,鼓音嘹亮,邬双樨面无表情地骑着御马,想念自己的爱马。
转完城,邬双樨去星鹤楼买了一只大食盒,可着最好的菜摆上。摄政王巨马黑甲长枪的打扮轰动京城,尤其是那把实在是太长的枪,当真是横扫千军如卷席,据说是根据当年太祖的帝王枪仿造的,太祖匹马单戈,日行千里,当世神勇无双。摄政王那一身黑甲是太宗皇帝的,这又来一把太祖皇帝的帝王枪,星鹤楼里有压低嗓子扯淡的:那位,回来了。
哪位?不可说。
邬双樨被沙场磨砺得五感极度敏锐,听力极佳。他等食盒的时候,面带笑容,听食客真真假假心领神会侃大山。太祖还是太宗回来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摄政王要回太祖太宗的时代。太祖和太宗都是骑枪兵,尚武好战。太祖并不信重文抑武那一套,在他老人家看来,文官搞不好更可恶一点。太祖规定文官封爵不过伯,文官能有个伯爵算到头了。武官不一样,真正能凭军功觅封公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