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城决定放肆一回:“臣五内俱焚,殿下一定要听臣一言。殿下是否感觉入冬越来越早,冬天越来越长,花开越来越迟?各地不是涝就是旱,今年福建都旱了!臣看不到这种状况会持续到什麽时候,臣这几年把能种的都种了,就是想找一些能在西北救人的作物。臣终于找到了!土豆玉米甘薯绝不会辜负殿下,辜负大晏万民!今年入冬一定更早,现在还有办法在右玉补救,说不定能救一部分人。再迟了,就是拿臣热血浇地,也无能为力!那个陆知府,竟然在这种事上语焉不详,臣参他误国误政!”
权城潸然:“民以食为天,天为乾,乾卦三条横,一双筷子一张嘴。殿下,大晏到处在饿死人,臣便要与天斗一斗,大晏也要与天斗一斗!殿下,天不怜大晏,咱们就得自己挣命了!”
王都事在权城身后听得流泪,摄政王轻声叹道:“你敢与天斗。”
权城一头磕下去:“不试一试,说不得,谁会胜。”
“从这一刻,你手里便握着人命了,你可知?”
“臣知!”
摄政王深深呼吸:“去右玉吧。跟陈驸马立刻啓程,权司监,记好你说过的话。”
权城大声哽咽:“臣谢殿下恩!”
权城转身,坚定地走出研武堂。
去右玉,种地,杀陆相晟!
“不孝子孙李啓烆未能护住李家龙兴之地,天理难容!”
“不孝子孙李啓烆未能庇佑苍生百姓,罪无可恕!”
“不孝子孙李啓烆未能镇国养民,死有余辜!”
小皇帝一醒,坐在床上大叫:“南京太祖孝陵呢?孝陵呢?”
曾森比富太监动作快,立刻扑上去抱住陛下。富太监含着泪:“陛下放心,南京的驻军全力守孝陵,万万不会让太祖陵出问题。”
小皇帝接着哭:“六叔呢?六叔呢?”
曾森用小手拍皇帝陛下的背,心想没有摄政王,曾森也可以啊。
寿阳大长公主闻声进来,富太监一看她,立刻往后一退。大长公主坐在皇帝床边,安详平静:“陛下,你六叔在替你跪太庙。”
皇帝陛下有点怕自己这个姑奶奶,往曾森怀里靠。曾森没什麽怕的人,见皇帝陛下面露怯色,非常英勇地护住陛下。
大长公主一身白孝不施脂粉不佩钗环,神情益发有李家一脉相承的威严肃穆。太后越来越信任她,有她在,天塌不惊。太后守皇帝一夜,心力交瘁,被她劝着去歇了。太后刚刚双十年华,这一年的时间,老了十岁。顶着辉煌头衔的孤儿寡母,娘家又扶不起来。男人的心都是又硬又歹毒,李家男人从不例外。大长公主知道太后害怕,害怕也没用。她同情她。
成庙在时,说过一句话:只要江山姓李。
太祖说,可兄终弟及。
大长公主伸手摸摸皇帝陛下的小脸。
陛下呀,你以后,扛得起江山社稷麽?
李奉恕越来越焦躁。过了许多天,他始终看不见。
王修发现李奉恕晚上总是会无缘无故惊醒,非常着急地问他天亮了没有,点蜡烛了没有。摄政王绝对不会做出伸手向前摸的动作,在家里撞上东西就直接碾过去。
王修看见一个圆凳被李奉恕一脚踹散。
他也是窝火,该吃的药都是亲自煎,太医每日上门针灸按摩,李奉恕一点不见好。王修指挥下人们把平日里不在意的零碎都清走,就怕绊着老李。黑鬼和飞玄光俩夯货大概也意识到最近府内气氛紧张,这几日都没有闯祸,安安静静老老实实。
曾芝龙也来问,终究不见起色。
入了夜,李奉恕又惊醒,惶惶地握住王修的手:“天亮了麽。”
王修从来没见过李奉恕这种样子——老李在害怕,李奉恕在恐惧。
他们谁都不敢问,万一,就这麽瞎下去了,要怎麽办?
李奉恕每晚都要问王修数十次天亮没亮,王修都柔声答了,李奉恕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以前鹿太医跟王修聊天偶然提过,病人的焦虑大多数时候都来自身边的人,身边的人越着急病人自己就越惶恐。所以王修强行心平气和,心焦得嗓子里泛鏽味,声音还是舒适和缓的:
“天快亮了,你再睡会儿。”
李奉恕分不清白天黑夜,无法入眠,王修就陪他干熬着,白天还要去值房,把所有政务奏章都详细简化归纳,落衙回府念给李奉恕听。李奉恕垂着眼睛听,也不回答。
摄政王刚发雷霆震怒,朝廷翻个仰倒。这几日摄政王没上朝,诸位大臣病歪歪地拖着病体兢兢业业,一点不敢怠慢。皇帝被挖祖坟,天塌地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这麽轻飘飘带过,摄政王不上朝,这是在敲打大臣,好好表现,孤站在后面看着你们。每个人都惶悚到极点,臣子们,内讧了。
王修也有点措手不及,一致对摄政王的官员们突然就内讧了。效法成庙时的“泾阳点将录”也搞点将录,管他是不是先把死对头打成个什麽“党”,齐楚浙阉泾,总之钉死对方,然后互相攻讦,互相揭短,互相弹劾,一点新鲜的都没有,一点长进都没有。
各个“点将录”王修收集好几本,也有人故意递给他的。王修没给李奉恕看,怕他再生气。王修现在盼着白敬能带回来一点好消息。研武堂战报上说白敬在庐州一地跟高若峰李鸿基张献忠打,有胜有负,王修看周烈根据战报制作的与地图,啥也看不懂,就是觉得白敬怎麽不着急?绕着圈儿地跟高若峰较劲一样。
王修知道自己不懂打仗,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