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不是真话,他不是因为害怕才逃回家的!”谢雪的声音喑哑了,里面生着太多的委屈和坚持。“他的眼睛不会说谎,他那时候的眼睛里只有痛苦,没有畏惧……”她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或许她想和所有人都说上这一番话,但是她知道不会有太多人相信她。此时遇到贺予,积压了那么久的悲伤情绪就在这样决堤了。她低下头,拿手拼命抹着眼睛,抹着她才刚刚为卫冬恒掉过泪的眼,这一次却又是为谢清呈哭的,她抽噎着大哭道:“我……我哥哥他,他不是个逃兵……!!”我哥哥他不是个逃兵。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是泣不成声。——不是逃兵吗?……那他为什么要走?放假了,贺予在自己家里待了很多天,每当空闲时,他耳中都回荡着谢雪这句哭腔破碎的倾诉。他再一次陷入了这个之前折磨了他太久的问题的思考中。谢雪的话,无疑是给了他一些触动的。虽然每回想一遍当初看到的信息,对贺予而言都是一种切骨的折磨。可只要有一点微光,他又会飞蛾扑火地往那边去。想触碰真相,哪怕化为灰烬。贺予在这样的自我折磨中,一遍一遍地想着,那些信息,那些证据,全都指向着谢清呈的软弱和逃离,还能有什么隐情?谢雪说:“如果你看过他当时的眼神,你就不会说他得到了解脱。”这和贺予目前全部的证据完全是相悖的。在他看来,谢清呈离开医院后,他应该高兴,应该痛快,应该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从此可以安居乐业。可谢雪说,他当时的眼神很痛苦。……那会不会是谢雪看错了?会不会是谢雪和从前的他一样,对谢清呈滤镜太深,信赖太重,所以她被谢清呈的表象欺骗了?贺予不知道。但她的话确实是在他心里重重地掷了一块石头,让他原本已经凝死的内心泛起了涟漪。贺予忽然很渴望知道当时谢清呈的最真实的状态——表露出来的状态。可现在谢清呈是绝不可能和他多聊这件事了。他只能自己辗转反侧都在想着这些对话,他在想——谢清呈……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如果有,那么谢清呈隐瞒的事情是好的?还是坏的?那男人的一颗血肉铸就的人心里,究竟还藏了多少不见天日的秘密……“贺予。”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卧室门外响起。贺予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母亲。吕总日理万机,最近却常在沪州老宅待着。她一开始说要多陪陪自己,贺予也没当回事,就当她随口一荡,没想到她这次还真的就不走了,不但不走,吕总还亲自洗手作羹汤,时不时地想要和长子谈一谈心。贺予非常的不适应。但他还是打开门,垂下眼睑看着那个胖胖的贵妇人:“妈,怎么了?”“我这……不是看你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头,我有点担心。”吕芝书侧过脸,想要越过贺予看一看他窗帘紧闭的室内。贺予不动声色地站得偏了些,把门挡住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您不用紧张。”“妈也是关心你……晚上妈订了家酒店,那家酒店的红烧肉是一绝,有时候啊,这越普通的食物,就越难做的好吃,一旦做的好吃了呢,那就是难得的享受。你要不要——”“我晚上有点事,要出门。”吕芝书的笑容稍微僵了一下,但那差点坠落的笑痕,很快又被她粘腻的性格给重新黏在了肥硕的脸上。她的腮帮子抖了抖,虚伪中透出些可怜来。“贺予,妈都回来这么久了,你也不陪妈多聊聊天……”“……下次吧。”贺予说,“下次一定。”他适应不了这样肥腻厚重的温情,就像个吃素惯了的人忽然吞了一口颤然然的肥肉,哽在嗓子里不疼不痒,但就是腻得恶心。他在吕芝书复杂的目光里,披上件外套,离家去了。贺予自己开了辆车,一路漫无目的,但大概是一直在想谢清呈的事,所以回神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到了陌雨巷附近。来都来了,贺予干脆把车靠边停了,这时候,他忽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附近的小饭馆里出来,踩着积雪吱吱呀呀地走。是谢雪和谢清呈。贺予本来想下车去谢清呈家的,想到谢雪还在,有诸多不便,于是把手机从车载支架上拿下来,想了想,给谢清呈发了个消息。他不知道该发什么,余光瞥见街头贺岁大片的广告招贴画,于是垂了睫毛打字,问谢清呈去不去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