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大学校园,楼道灯昏暗,绿漆墙,水泥地,有一层的灯还坏了,他背着他,走的格外慢。李芸在他背上,挺高的一个男孩子,竟然不是很重,大概是太瘦了。段闻想起来他家里的条件似乎不是很好,贫村里来的孩子,要拿助学金过活的。他沉闷了一会儿,说了一句话:“晚上我请你吃火锅,还是你想吃你家那里的过桥米线?”“啊?”李芸好像是在他背后笑了,“那你又要背我下楼,然后再背上来。”“……没关系。就当锻炼了。”“那我吃米线。”“好。”“多一份肉的那种。”他好像觉得自己提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并为此洋洋得意着,“你可别把我丢哪儿不付钱。”陈黎生听完笑了。只是楼道里好暗,他面朝着地,李芸也没有看到他的笑。谁也没有看到他的笑。他的表情向来都是因为各种目的,才会呈现的,但那一次无人瞧见,他却露出了那样沉和儒雅的神情。可惜他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他只说:“好。我背你过去,也会背你回来。”李芸大乐起来:“你还真是个很好的人啊……”那个天真的少年说,你还真是个很好的人啊。那个还未染鲜血的少年道,我背你过去,也会背你回来。我背你回来……血越流越多,意识越来越模糊,生命从中一并流逝,段闻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没死在任何人的刺杀中,而是死在了李芸潜意识对他的保护之下。仿佛冥冥中有着最有力量的东西,可以护人也可以杀人,它无声无息地引着段闻走向了这个结局,走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年间,段闻一直在寻求这种力量的真谛,就像他寻求每一个科研的结果一样。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两人少年时的温和对话和笑声忽然都消失了,陈黎生和李芸也都残忍地不见了。他耳中只响起了李芸对段闻说的那句浸满了失望和鲜血的话。——他的云雀死时,曾说:“你到了最后,或许能明白……”段闻不知道自己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他最后唯一清晰感受到的,是自己眼尾处淌下的一行温热……那是什么呢。好像是他一生,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有我在周围一片死寂。郑敬风盯着段闻的尸体,喉咙干涩得就像大漠上的风石:“……结束了。”他仰起头,污脏的老脸上想挤出一个笑。可是热泪却先涌了出来,顺着他的皱纹淌下脸庞……结束了吧。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段闻死了,段璀珍的意识消散了,她的脑电波停止之后,这座岛的能量控制总阀就会熄灭。一切沉入深渊,都该结束了……郑敬风缓了一口气,仰头疲惫地闭上眼睛,他——“老郑,小心!!”郑敬风一个激灵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旁边袭来的谢清呈重重拉着往后摔去,护在身后。——是贺予!!贺予竟在郑敬风神识略微放松至极,横过手中刺刀,以疾风之势向郑队袭去!他仍然没有解除控制……谢清呈的感官极敏,他比老郑更快地感受到了这凌厉凶狠的煞气,电光火石之间,他已阻挡在郑敬风面前,他面对着已经失去了自我的贺予,在刺刀斩来的同时,他抬起手上抄来的枪!这个距离很近,哪怕双目已渺,以这些精神埃博拉病人的异能叠加,谢清呈也能将子弹精准命中贺予的胸膛。刀光逼近,黑洞洞的枪口相迎。“贺予,停下!”但血蛊无用,谢清呈的力量脱胎于贺予,没有办法控制住他。交锋因此未止,眼前蒙着雪白绷带的男人就这样孑然立着,而贺予袭上前,一束实验室的光照下来,斜照于二人之间。这个情势,若贺予再不清醒,那么不是他死,就是他亡!再也没有回寰的余地了。空气紧绷,箭在弦上,死神的镰刀越逼越近——是谁将杀谁?退路已断。贺予的尖刀戮向谢清呈。谢清呈的手指搭上扳机……二号异能强大到变态的听觉,让他能判断出贺予心跳所在的位置。他瞄向他的胸口,指尖颤抖着……突然——“哥哥。”“谢哥。”“谢医生!”“谢清呈……”耳边好像回溅起无数破碎的声音,自那些未经血迹沾染的旧时光里纷至沓来。谢清呈失去了光明的眼眸前,突然重新浮现了贺予的身影。童稚时,少年时,海战时,重逢后……那些身影交叠重合着,在一声一声呼唤里,最终定格成了贺予当年向他表述衷肠时,那张真诚地让他几乎不忍与之对视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