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谢清呈怎么可以虚伪到这个地步。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懵懂无知地跟随了那么久。他和他说,有病不可怕。他告诉他,痛了可以喊疼,可以要糖吃,没人会笑话他。他一字一句地叩开他坚硬的心城,他曾以为谢清呈向他伸来的是一双温暖的手,可原来,那只是一把冰冷的刀而已。贺予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可谢清呈的刀往他的内心深处去戮。太可悲了。贺予活了十九年,戴着一张严丝合缝的假面,从来不和人说什么真话,也没有得到过别人太真心的言语。这十九年的病痛中,竟只有谢清呈问过他一句——“你不疼吗?”你不疼吗……贺予慢慢地从扶手沙发间站起来,抬起手,摁在了心口的位置。他看着面前铺天盖地的冰冷信息,像迎面吹来一场刺骨斫心的风雪,他低下头,弓下身,慢慢地笑了……真有意思,他竟然好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痛的可怕。这就是疼吗?关联着欺骗,关联着徒劳无用的努力,关联着他的愚蠢和孤独。如果是这样,他宁愿一直一直麻木下去,当草木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去被谎言诛心?他一页页,一张张,一条条地去看,逐字逐句地去看,每一个字都好像割在他心上的刀。他原以为他的心有很厚的茧,然而这一刻却痛得好像连血肉皮囊都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贺予抬起手,触上额头,指尖冰凉,四肢麻木,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他忽然起身,近乎暴虐地扫掉面前茶几上所有的东西。碎片哗啦砸了一地!他喘息着,要把投影遥控找到,他举起来,他要把这潘多拉的魔盒关上——!!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这些星云爆炸般的信息里,一条属于谢雪的消息。发送于六年前。他生日那一天。“哥哥,黎姨生病啦,我在陪她挂水呢,你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呀?医院这些手续乱七八糟的,我头都大了,要是你在就好了……”贺予最开始看到这条消息,只是觉得头脑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扯了一下,像一只飞蛾落在了蛛网上,最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可几秒钟过来,他蓦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条消息,粘着蛛网的蛾子开始疯狂地挣扎,扑腾,翅膀振落磷粉,扇动起记忆里的山呼海啸——六年前?他的生日?那一天……那一天,谢雪不是和他在一起吗?!!太痛了六年前。寂冷的贺宅。没有欢笑,没有陪伴。虽然家里的佣人们按照贺继威和吕芝书的吩咐,给贺予准备了蛋糕,但是贺予没有去吃。他的生日,父母不在,都和弟弟在燕州,他们说今天有很重要的客户要谈事情,只能看谈完了之后,有没有时间再赶飞机回来。他也没有太多朋友,和同学大多客气又疏远,邀请他们来生日会,未免太过紧绷。那一天,谢清呈也不在沪州,他有个会议,确实是像谢雪短信里所问的那样,出差去了。就连天公也不作美,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刮着呼呼狂风,贺予站在客厅里,欧式的全明大窗在这一刻成了变幻莫测的诡异水墨画,框着外面的骤雨滂沱。当——当——当——别墅里的大钟每隔一小时就响起一次,每一次都准确无误地叩击出钟面上的时间。从下午,到黄昏,到夜幕降临。“少爷……别等了,贺总和吕总说,今天回不来了……”管家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地上前,给贺予披了件衣服,“早些睡吧。”“没关系,其实今天也不能算正式的日子。”贺予回头,居然还是笑的,“您忙去吧,一会儿我就休息。我再看会儿雨。”管家轻轻叹了口气,就下去了。是真的没关系,无所谓吗?根本不是的,他只是在等——他觉得,这世上,应该总有一个人,是能冒着风雨来到他身边,想起他,念着他,在黑暗中陪伴着他的。他也不是那么坏的人,总不至于要受到那样的惩罚,孤独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他等着。等着……“贺予!贺予!!”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就是在午夜的钟声将要敲响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女孩微弱的声音在风雨里显得很渺然,如同幻觉。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急忙奔过去,把门打开。站在外面的是气喘吁吁的谢雪——唯一一个,与他相熟的异性。唯一一个,在他身边陪伴了很多年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