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三四岁的贺予,拿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份证,借着身高和气场骗过服务生,从容而熟络地在吧台前坐下。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台上的爵士乐队在演唱那一首首耳熟能详的老歌,曲终的时候他笑起来,斯斯文文地拍手鼓掌。我看到你。问君知否……我听见你。问君知否?夜色渐深了,谢清呈喝了杯子里最后一点酒,他抬起头,他瞧见那一天的贺予过完生日,穿着正装,笑着向他伸出手。先生,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谢清呈望着他,望了很久,良久后,喝酒喝到眼眶都已完全湿红的谢清呈,轻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最后是我亲手害死了你。你知否?若那一天的你知晓未来,还愿共舞这一曲吗?对不起……贺予……对不起……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只是他头很晕,耳在鸣,那一丝支离破碎的哽咽,便连他自己也没有听清。他垂下模糊湿润的视线复又抬起,他想再看一眼贺予温柔微笑的样子。可是周围暗下去了,他眼前什么也没有。黑漆漆的一大片。只有一朵无尽夏在黑暗中落下来,触在地上,花团蓦地碎了,像碎了一场回不去的好梦。谢清呈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美育私人病院的专护病房内。他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爵士清吧昏过去了,然后被热心市民送到了医院。估计自己这身体状况,别的医院也没法收,最后兜兜转转,又给送回了美育。谢雪趴在他床边睡着,因为哭过,眼睛肿胀得像个粉皮核桃。她现在已经显怀了,孕妇需要好好休息,但她做不到,这些日子,媒体曝光了太多事情,还有一些媒体不能曝光的,她也从卫家和警方那里知道了情况。曾经那些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东西,在这些天都变得无比清晰。她心疼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这样尽可能地陪伴在她哥哥身边——她希望她的大哥还能从她身上感受到生命的温热。自他昏迷送院后,她握了他一夜又一夜的手,那手指很冰,就像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那样。卫冬恒心疼,来劝她去睡,换他守着,她却哭了。她攥着谢清呈的手,无助地回头望着卫冬恒,她哽咽不已:“怎么会捂不热啊……我怎么会捂不热他……”谢清呈体质特殊,一具病躯活在世上,每一次治疗都要经历比化疗痛上千倍的疼,他完全是在靠他自己的一口气在强撑。现在那口气已经没了。他的热血,便也和那个为他而死的人一样冷去了。谢雪紧紧抱着他,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面庞尽是泪痕:“哥……”卫冬恒劝不动她,她就这样哭着在谢清呈病床边趴着睡了过去。谢清呈醒来的时候,喉咙里干涩,发不出声,他看了一会儿谢雪睡着的脸庞,然后抬起手指,轻碰了一下她的头发。谢雪一下子醒了:“……哥?!”病房内没有别人,谢清呈缓了一会儿,对谢雪道:“……怎么在这儿睡着。卫冬恒呢?”“他去买早点了。”谢雪擦了擦眼睛,忙握住谢清呈的手,“哥,你怎么样?感觉好一点没有?我给你去叫医生……”她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东西。谢清呈看着她,却只说了一句话:“你现在,知道了很多事情。”甚至都不是疑问句。谢雪先是哑然,然后垂下眼睑,点了点头。她在按捺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她没有按捺住太久,忽然之间,她便哭了,她扑倒谢清呈怀里,她不住地问他:“哥……很疼是不是……你很疼……是不是……”“……我没事。”“你撒谎……”谢雪顿了顿,忽然嚎啕大哭。“你撒谎!我知道你因为贺予的死难过,我也……我也难过啊……可是你不能这样下去……你不能这样下去啊哥……!”她哭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走了我知道你痛……你连眼睛都看不到了……可是……可是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骗我们说没事……不要再瞒着我们说没关系……你身体快不行了,你的脏器都要衰竭了,我都知道了!我全部都知道了!!”谢清呈顿时不语了,愕然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唯一还能看清东西的那只眼睛里的光,也渐渐地黯淡下去。“院长告诉你的?”谢雪抹泪,点点头。谢清呈沉默很久,对自己的痛苦最后只报以了一丝轻笑:“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