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谢医生。”“谢医生。”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他模糊睁开眼眸,视野里没有任何人。“你看看我,我在这里呀。”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一个梳洗地整齐又漂亮的小孩子,七八岁大的模样,正仰头望着他。那竟是他第一次见到的贺予……“谢医生,你为什么不回家?”“……”他答不了话,他在人偶中,在魔法里。而即便他能够回答,他又该说什么呢?他没有家了。“对了,谢医生……”小贺予伸出手,他举着一只小面人,是龙的形状,“这是我今天在游乐场做的东西……送给你……”他把小龙面人插在了谢清呈玩偶服的兜里。小孩子笑起来:“你能夸夸我吗?”“你能抱一抱我吗?”“……”你能抱一抱我吗……那好像是,他曾无数次听贺予说过的话。悲伤的,冲动的,撒娇的,殷切的,恳求的,绝望的——贺予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对他诉说着。这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在固执地乞求着他的一点点回应。你能抱一抱我吗?谢清呈?就像我抱你时那样。孩子一直在等着,等着……但是谢清呈动不了,谢清呈在熊偶里,既不能言,也不能弯下腰来给他任何的反应。贺予望着他的眼睛,慢慢地,由期待,变为了茫然,由茫然,变为了困惑,由困惑,变为了失望……他就那么默默地,失落地看着谢清呈。然后——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也要——他也要消失了。他也要消失了……谢清呈心里忽然极不是滋味,在梦里,他竟竭力想挣开魔法的束缚,他想把手里的彩球给他,他想问他,你看得到我吗?你知道我在里面吗?他想伸出手——蓦地。周围好像一下子变得白茫茫,彩灯,摩天轮,花车巡游的砖石街道,一切都淡了,成了彩铅画里似的场景。谢清呈睁大眼睛。有一个人从身后抱住了他。他没有回头,但是心脏已经从平静,逐渐快马加鞭,追上了身体的反应,他的胸腔之内有了极大的震颤,他能感觉到那熟悉的体温和味道……小时候的贺予在他眼前消失了,而长大后的贺予在他身后拥住了他。谢清呈能感到他滚烫的泪流下来,落在了自己的肩头……破破烂烂的布偶熊被高大清俊的青年紧紧拥抱着,贺予落了泪,轻声说:“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要走。”“我还需要一只布偶熊。”“我还想要你手里的彩球……”“谢清呈,把你的气球和玩偶都给我吧。好不好?”“你……你回头,抱一抱我吧,好不好……”那一瞬间。就是那一瞬间,谢清呈的内心像是受到了最沉最重的一次撞击,那撞击摧毁了束在他身上的魔法,打破了让他无法活动自己的镣铐。破熊偶笨拙地转过身来,巧克力豆似的眼睛无声地望了他很久——然后它伸开破旧不堪的,谁也不在需要依赖的臂膀,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最终,它抱住了站在他面前抹着泪的那个青年……“不要哭了。”喑哑的声音终于能从布偶中解封,艰难地,从他许久无法发声的嗓音中流淌而出。“不要哭了,贺予……”“不哭了……”枯槁的嘴唇喃喃着,眼皮转动——谢清呈蓦地从梦境中醒来。他的眼眸仍是涣散的,梦的余韵未消。他抬起手,颤抖着,轻轻触上了自己的眼睑。他这是……梦到了什么?心的地震仍在持续着,波及四肢,连指尖都无法平静下来。他不敢置信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湿热的。是真的有泪流过。“……”谢清呈木然躺在沙发上,胸口起伏的频率比平时更急促,他眼中仍然有那些霓虹灯彩,耳边仿佛仍有游乐场空灵的歌声。他不愿相信自己梦到的,不愿相信自己梦里的回应与脆弱。他更不愿相信自己在那一刻流露出的感情……他对贺予,真的是有回应的。他怔忡地瘫软在沙发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喉结间或滚动,眼眸无神地大睁着,想着这一切。想到梦里最后的那一个拥抱,内心竟仍是震颤不已。谢清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他擦去自己眼尾的薄湿,抬手看了腕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不知贺予有没有走?他转头去看书房门,门仍是关着的。谢清呈在次平复了一下心情,窸窣起身,刚走到书房门口欲敲门进去,就听到厨房的门打开了——贺予原来在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