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没多话,潋滟的水色里,他的脸庞太苍白,嘴唇的颜色也比平时要淡很多。他是怕冷的。不仅仅是怕冷,这样的幽闭空间,不断上升的水位,也在刺激着他的脑颅。他闭上眼睛,漆黑的睫毛像垂落的帘。水位又高了一点。现在贺予和谢清呈必须浮泅在水面上了,因为水位高度已经超过了两米。谢清呈抬眼看了看离得近了些的天花板。他一直保持着希望,就是因为他觉得天顶处或许会有突破的地方。这里四壁光滑,没有借力点,只能等水位升到足够的高度,才能借住浮力看清天花板的构造。这种摄影棚的天花板大多都有夹空板,不会是完全砖瓦封顶,只要找到那个中空的位置,他们或许就能出去。在此之前,谢清呈不想消耗过多的体力,更不想让自己失去镇定的情绪。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水位线还在上移,越来越高,他们离天花板的距离越来越近……贺予仰躺在水面上,不得不说,他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陪伴对象,正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吓疯也该哭死了,但贺予不一样。他视死亡如街头川流不息的车,会尽量避免与之相撞,但也不会畏惧车辆本身。“谢清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们可以通过天顶出去。”“……”因为蓄水量太大,已经淹过了自来水管的破口,水是直接涌入池中的,于是就没了那么嘈杂的哗哗声。周围显得更安静了,他们仿佛在一个不属于尘世的空间内,在海的深处。“但如果找不到那个夹空板呢?”“……”“如果最后一条路也是死路呢。”“……”贺予从浮在他旁边的塑料盒子里拿起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他设置过的倒计时。“那我们就还剩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了。”“然后就要死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这样意外地死在一起。死在这里。”“我知道你不怕,但你有没有一点遗憾?”谢清呈闭着眼,轻声地:“不要那么多话。”“万一我死了,我以后就说不了话了。”“……别想那么多。”可贺予忽然说:“谢清呈,你现在是不是很冷。”“……”“我听出你声音里的颤抖了。其实我也挺冷的,幸好是两个小时,如果是四个小时,按现在这个天气,我们都不用淹死,直接就冻死了。失温症。”年轻男人和熟男毕竟是不一样的,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年轻男人的话到底要比熟男多。谢清呈想,贺予到底还是太年少了,看到死神的袍裾,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但他又想,贺予真是倒了血霉,自讨苦吃,非得纠缠自己,来到这种鬼地方。结果一关关了俩。“出得去。”谢清呈说,“棚顶边缘有管道口,现在已经能看到天花板的断口,很薄。……你不用太紧张。”贺予笑了:“我没有紧张。”“……”“我只是觉得遗憾。谢清呈,真就挺遗憾的。我想和别人说很多事,也想知道很多事。如果真的出不去——”“一定出得去。”“……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啊。”“因为现在还没到该放弃的时候。如果不打算放弃,那么犹豫就是没有意义的。”贺予听他这么说,半晌后,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不是在犹豫,我只是想做掉最坏的打算——如果真的要被淹死在这里,我至少想死之前,能活得更明白点。”“你呢?”“你哪怕死了,也不肯告诉我一点真相吗?”“如果人都凉了,真相还有什么重要的。”贺予安静地看着映着闪烁水光的天花板,那么凶险的场面,这些光芒却很漂亮:“可有个人曾经说过,真相从来不是没有意义的。”“真相可以决定墓穴里葬着的是遗憾还是释然。”“……”“你如果不想开口的话,我倒是有很多想说的。”谢清呈:“你精力倒是充足。”贺予笑笑:“啊,我精力充不充足,你是最清楚的。”“……”也真是服了他了,到这个地步,还能开两句不着调的黄腔。贺予笑完之后,就仰泊于粼粼水面上,眼神朦胧,他说:“谢清呈,之前我一直都没有和你好好聊过。”“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吗?我从来没有讨厌一个人到这个地步过。”“我知道,因为你觉得我骗了你。”“不是的。”周围太安静了,又冷,两人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都成了氤氲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