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这样靠文字留名的世家,孩子开蒙比旁的家族要早上许多,三岁便要开始认字。他们就是在那时候发现林诗藏真的不行,再怎么学也只是普普,日后很难有所建树。他们当时只许林诗藏认字,并不许我学什么。但林诗藏打小心眼儿就坏,他觉得读书是折磨,便要拉我一起受罪。作为林家的独苗,他虽驽钝,但人人都会满足他的愿望。”“这也是我很久之后才弄明白的一点。他是男子,便有我如何努力也不及的优势。”林诗蕴眉目冷清,却不脆弱,“可他没想到作为伴读的我进步飞速。他若知道此事,便是拉着整个林家落寞,也不会让我读书的。”说到这里,她不由哂笑。周寅很担忧她的精神状态,轻轻握住她手。林诗蕴冷静地望她一眼,看上去状态不错:“我与林诗藏互相对比,便显得我更聪明,他更愚笨。他很快就不愿意让我继续伴读,我压过了他的风头,但我父亲却不同意。他太想要一个聪颖的继承人,无数次叹气才华怎会在我身上,他疯魔了,要我做林诗藏。”周寅适当地惊愕,一阵恶寒。“我便成了林诗藏。总之是双生子,年纪又小,我与他几乎看不出分别。林诗藏的重担落在我身上,但因为我是女孩,我父亲更担心我做不好,于是加倍练我。练到掌心生茧不够,看我这只手。”林诗蕴周寅懵懂地试探着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林诗蕴愣住,以右手指尖为火热一寸寸蔓延,直将她整个人吞没。“很疼吧?”无意义的问话以及泫然欲泣的神情。“……早已不疼。”林诗蕴被她牵着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自在,她口舌发麻,四个字说来都很费劲。周寅轻柔地握住她手放于膝上,侧目而视,等待下文。稍作冷静,林诗蕴终于找回语言,继续道:“我几乎还未体验过女子装束,便作男子打扮。父亲怕我无法胜任林诗藏这一身份,便是在家也令所有人称我为‘林诗藏’。如今想来林诗藏又有多了不起呢?可那时候我却很以得到这个身份而开心。我以为‘林诗藏’是个身份,林家努力而受重视的人便可以做‘林诗藏’。所以我放弃了自己的名姓,专注做起林诗藏。”说到这里她面上浮现一抹自嘲,眼里倒映着泠泠秋水:“日渐长大,我开始随父亲出入各处,林家麒麟儿的名声始传扬出去。有父亲的刻意规避,我在府上鲜少与林诗藏碰面,但总有遇到的时候。他每每见到我便会气急败坏,我那时只觉得是我赢了,但也会想我是林诗藏,那他又是谁?他没了自己的名字,也怪可怜的。”“还有母亲,她一见到我便会一言不发地掉眼泪。我当时不知她在哭什么,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让她难过。如今想来全然不是,她那时哭大约是在哭自己为何将才气都生在女儿头上,委屈了她的儿子,或是哭我不符合她心中女儿该有的模样。”林诗蕴抿了抿唇,“后来我明白一切时也想问问她当时掉眼泪是不是不舍得我做林诗藏?每当我见到她我都想这么问一问她,但始终开不了口。不过今日我已经知道答案。”“我越学,晓事越多,渐渐觉察出事情不对。林诗藏原来不是谁努力谁聪慧就能做的,它是旁人的名字,而我需要将这声名传得更广。原来我始终是林诗蕴,可怜的是我,不是他。我想清楚一切时便不愿意再做林诗藏,我要做林诗蕴,父亲气得用家法打了我,但我就是要做林诗蕴。我不想顶着旁人的名字了。”“我不怕被打,更不怕死,父亲当时还没有别的手段,他输了。他感到被严重挑衅,气得不许所有人理我,转而开始带林诗藏出去,似乎想向我证明没有我不是不行。但林诗藏着实不争气,第一次出去便丢了大人,将我父亲气坏。且父亲每次参加的总是文会,需要当场写文赋诗。父亲纵然有本事给林诗藏代写,但我二人文风差异太大,他弄虚作假很容易被人发现。于是他只好推说林诗藏生病,暂时不带之出门。”“无计可施之际,母亲病了。”林诗蕴抬眼看向周寅。周寅像是明白了什么,惊讶地看了回去。“如你所想,她这一病,直到今日。”林诗蕴淡然道,“起初她是真的病了,我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因此他们好像终于发现我有在乎之物。一开始是由我母亲开口求我为林诗藏捉笔,但我不为所动。于是便成了威胁,我若不写,他们便说家中要败落,治不起病。我自以为与母亲同心,愿为她受威胁,但她并不与我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