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棚附近有禁卫军重重把守,以防这些饿极了的灾民失去理智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影响大人们的颜面。沈兰珏想细致观察粥棚,要从四方直接到队伍最前方去看上一眼不大可能。一来他衣着与这些灾民们全然不同,贸然上前定然会被觉察。万一有谁将他认出,反倒不好。二来莫看这些灾民们如今一副漠然神情,但凡有人要插他们的队,他们定然不会再这么麻木。但沈兰珏既然来了,便是要彻底看清楚自己与阿寅的努力究竟被用上了几成,绝不是远远看一眼灾民们吃上饭而后离去便了事的。他思索一番很快选中一名蹒跚的灾民,与之一起到无人的角落后互换衣衫,并赏了其零星碎银。灾民见他举止古怪,但得了钱是天大的喜事,只当自己是遇到了冤大头,拿着银子很快离开,生怕沈兰珏再反悔。沈兰珏换了衣服,又在脸上涂了泥土后混入其中,随着灾民们一同排起队来。他也不甚明了自己这样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一个答案。队伍长得让人看不到排到自己的可能,沈兰珏在其中的确是鹤立鸡群。纵然他换了脏衣衫又涂花了脸,但是气质使然,他依旧看上去很引人怀疑,排在他身前身后的不少灾民纷纷对他注目。沈兰珏被人看得不自在,也领略了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别扭地模仿着灾民们的姿态。同时他又在心中庆幸这里距离粥棚甚远,否则禁卫军发现他的不自然后定然要捉拿他。队伍以缓慢的速度向前挪动着,从天亮到了天色渐暗,沈兰珏终于能瞧见粥棚的影子了。他早没有一早来时为民请命的意气,负面情绪是很容易感染人的。混入灾民之中良久,沈兰珏也渐渐被传染上了麻木,同时心中更是无尽的悲哀。他意识到了眼前这些百姓多么需要帮助,完全不是一碗粥就能够解决的。同时他也感受到愤恨无力,自己能帮上他们的甚少。他是天子之子,也是大雍未来的天子,如今在这里受苦受难的都是他的子民,而他什么也做不到。亲生体验过百姓们所经历的苦难后沈兰珏更加想要做些什么。他浑浑噩噩地成了队伍的最前,终于得以在粥棚之下寒风之中喝上一碗热粥。他如今外表神态举止都与灾民无异,因此也并未引得禁卫军们侧目。沈兰珏情绪大变,却没忘记自己在此排了整整一日的初心是什么。他定睛看向粥桶,在禁卫军们看来这又是一个饿惨了的。粥桶中的东西根本都不能被称之为粥,连米油都没被熬出来多少,清汤寡水上漂着几粒米,和清水也没有什么分别。沈兰珏牙根紧咬,他募来的那些钱最后化作一桶桶这样的稀粥分发给灾民,何其可笑。是周的禁卫军才不知道他心中百转千回,熟练地舀了一勺米水倾入碗中,沈兰珏机械性地接过,粥是冷的。他恨得直想将碗摔在地上并质问钱去了哪里,但他也再清楚不过这些人不过是拿钱办事。若说贪墨,禁卫军们可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沈兰珏自然不会与灾民们共用一碗喝粥,他强烈忍下心中愤慨颤抖着手接过了碗,转身将之交给身后的下一位。下一位一愣,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不喝白不喝,当即劈手夺了他递来的碗,狼吞虎咽地一饮而尽。城楼之上。沈兰息的注意力全放在身边弱柳扶风的女郎身上。她畏寒,穿得厚实,也显得清减。他尽力找话题与她攀谈,心中乱糟糟的,无意间瞥见城下让粥之事,他开口对她道:“这人倒是慷慨,将自己的口粮让给旁人。”彼时周寅正微垂眼睫看着城墙下的长队,闻言不由破颜一笑,如迦叶尊者拈花:“好可怜。”她出口却是叹息之语,极大程度上显示出自己的慈悲来。沈兰息俯瞰下方,并没认出那人是谁,也不觉这道身影十分眼熟,只是敬佩这人在困境之中人人自危时还愿意将自己那一份口粮让出来,实在胸怀大爱。兼又听阿寅动了怜惜之心,不由想哄她开心:“我去叫人帮一帮这位好心肠的。”周寅抬眸看他,微微一笑:“你是好人。”沈兰息面色一瞬间不自然,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话就能得到她这么高的评价。他虽不通政事,却也有慈悲心,见下方受苦的芸芸众生虽不能全然感同身受,却也同情他们,不免唉声叹气:“可惜我力有不逮,不能让人人得到帮助。”周寅伸出手,目光却没离开城墙之下,只是准确的用手找寻到沈兰息的脑袋,轻轻摩挲两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