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兮是想问还有什么他可以做的,没想到杜梨开口却是怕他到时候拘束,想带他去逛花灯会来补偿他。令君怎么这样!晏兮简直对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隍朝会盛大非常,祭拜、宴席、魁猎,哪样都是一等一的,不过是迫于礼仪,稍微没那么随心所欲罢了,再拘束又能拘束到哪里去,有笄蛭之巢拘束吗?令君事事都想到前面去,给他慰藉,给他希望,他觉得在杜梨面前,任何的蝇营狗苟都昭然若揭一样,心里但凡有点小心思,面对他的坦诚善良,都立刻显得下乘起来。“你拿着清河的鱼符,”杜梨仿佛知道了他怎么想,又加了几句,“左不过,你我二人已是这般境地,你日后要做什么,我也一起担着后果便是。”杜梨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语气平静。晏兮知道他的令君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短短的几句话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却是以性命交付了。他慢慢旸了眼眶,从胸口捧出那块鱼符,把它挂在了腰上,然后缓缓地单膝跪地,捧起杜梨的一只手,炙热的唇烙在了杜梨的微凉的手背上,他垂下眉眼,虔诚而低声:“尉臣晏兮,愿为杜令君赴汤蹈火。”杜梨愣了愣,随后矜持地抿唇一笑。屋里垂着宫纱的帘幕,纱线轻轻摇摆。在一片雾里看花的轻软中,两个头慢慢地靠在了一起,晏兮一手扣住杜梨的腰,一手捧住他的脸,闭眼吻上去。少年的唇温热且湿软,他落下的吻一个比一个轻,但他的情意却是一次比一次浓,几乎都要随着呼吸喷薄而出。这一点炙热顺着双唇点燃了杜梨,就快要把他融化。他们唇磨齿依,一触即分,分而复合屋子里熏着荔枝暖香,驱散杜梨身上清冷的柏子香,这两人已经不在乎前路的艰险与渺茫,双方原本以为遇见对方是彼此的劫数,此刻皆幸之与其相遇。敷春城三月杨花拂面,在异乡客栈,两人坦诚相对,所有的情愫都化在这狭小又温暖的小屋里了。隆阙朝的宵禁,入夜之后,禁钟响起,不准居民出行、饮宴、点灯。而在敷春城花灯节这天,夜禁取消,金吾放夜。是夜,讶鼓通宵,敷春城中真正是花千树、星如雨、玉壶转、鱼龙舞。一到晚上就被关在家里的居民早就憋得猴急,百万人口的敷春城几乎倾巢出动了,街上到处摩肩接踵,人头涌动,女孩子簪着带露水的鲜花,呼朋引伴,她们的眼睛很活泼,欣喜又慌乱,像被清水洗亮。敷春城共有四个城门,叠春门、垒春门、枕春门、缀春门。每个城门下都有一个巨大的灯轮,高达二十丈,上面缠绕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灯轮悬挂花灯五万盏,如同霞光万丈的花树一般。灯下设有乐舞百戏,三百名身穿锦绣华服、满头珠翠、脂粉香气扑鼻的乐姬伶人在此翩翩起舞。一女子出于众人,凌立于高台之上,甩袖做西域飞天舞。这是当今教坊里最出众的都知娘子,她身披繁复的绫罗蜀锦,头饰叮铃作响的翠绦璎珞,舞动的姿态舒展豪迈,潇洒自如,飘扬的裙摆与飞舞的衣带,让她看起来犹如飞天降临。繁灯夜明,昙华正盛。她眼角拓花,腰肢半倾,一手独举琵琶盈盈半跪,一手端起一埕上好的镜花佳酿,邀请到来的观众同赏眼前花火,共饮鐏前美酒。临水处有一座灯楼,灯楼上悬挂珠玉、金银穗,微风吹来,金玉铮铮作响。一人凭栏,面向灯轮的方向,似乎是在回应那个起舞的飞天,手持犀角樽微微示意,仰头饮下一樽美酒。临水的河灯依次被点亮,女孩们手持短杆,许着世俗间欢喜的愿望,拨着水中的荷花灯,望它漂流到神明看得见的地方去。十里的河灯仿佛连成了一匹艳霞织锦,随着微风,斑斑驳驳地荡漾开来,静凉清澈的河水顿时生得鲜活起来。那人有些不胜酒力,他在栏前坐下来,解下身上的墨狐斗篷,他看着满河的荷花灯,孤高的眉眼颓丧下来,待坐得久了,渐渐转为凉寂深澈。屋外珠帘轻响,这人眼波一转,倦怠迷离一扫而空,眸光满是凌厉,叫人身生寒气。“蜻蛉来迟,还请尹君恕罪。”帘外来人了。这人执扇挑起珠帘,缓步走出:“无妨。”他指了指窗下一张雕花紫檀椅,示意来人坐下。“尉臣不敢。”蜻蛉见屋内设了一桌席面,席面上金樽美酒,阳羡茶水一应俱全,顿时感到心虚不已。幽冥有御兽世家,世人称“镇兽檀栾”,蜻蛉乃灵兽一族,世代为其效忠,无论是世家郎主也好,是大都城隍也好,自己和眼前的男子尊卑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