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西雁一副老于世故的笑容浮在脸上:“本店还有两间清净上房,两位新婚燕尔,但愿小店不会扫了兴。”男人尚未回答,骆驼上一顶红盖头里又迸出声音:“该是三位罢,掌柜别错算了人。”一人下了骆驼,掀开大红锦鸳鸯盖头,竟然同样是一个小娘子,和刚才那个长得一模一样。正是大中午,满座的客人见到这一幕,都很吃惊,未曾想他竟然同时娶了两位娇妻。但吃惊归吃惊,还是拱手道贺,纷纷夸赞新郎官好福气。男人一边对周围人群拱手回礼,一边领着两位妻子上了二楼。大堂本来人就多,迎亲的队伍一来,大堂就被挤得坐不下了。大漠难得这样的喜事,不管在座的是不是认识,大家都往来敬酒,说着道贺的吉祥话。一时间宾主尽欢,其乐融融忽然,“哒”地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在桌子上。一个迎亲男子正喝着酒,歪着眼睛一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跌坐在地。竟然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眼珠。棠西雁长指一弹,算盘上的算珠“啪”地一声脆响。那个新娘子光着脚跳上桌子,捡起那只眼珠囫囵吞下,化形成一只灰色的大鸟,立于横梁上桀桀嘶鸣。而那对新婚夫妇却滚下楼来。席上的欢宴觥筹骤停下来,空气死一般沉静。接着强烈的恐惧与震惊化为凄厉的尖叫,从迎亲队伍中潮水般爆发出来。“先下行,再上撩。”棠西雁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客栈的门无风自动,迅速合起,红色恐惧渗入人心,又混杂着无数鬼魅妖灵的嗤声癫笑。不一会儿,清风徐过,瓜州门客栈的门重新打开。还是原来的光景,热辣烈酒,肥美羊肉,大家吃吃喝喝,好不融洽。只是那些穿红衣的迎亲人员都不见了,要不是房梁上还垂挂着一张鲜红的盖头,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棠西雁吩咐伙计把陪嫁的嫁妆收好,瞥了眼站在房梁上整理羽毛的罗刹鸟。罗刹鸟,为聚阴之地埋藏的横死之人怨气所化,善变化,可魅人心神,好食人双目。被乌素羁的风沙吹了十六年,每天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荒漠,还有各路心怀鬼胎的过客,他们和风一起来,随风一起走。此地黄沙积累深达数千米,有什么脏东西落在沙地上,也很快被风沙掩埋。那个人真的会来吗?见了他后该要说什么棠西雁冷漠轻嗤,世人眼珠都带贪欲,新郎官以为自己好福气,可得妻妾同行,贪着三人也做鸳鸯来比翼,下场就是乘坐阴风归棺椁。万物皆有贪欲,情最不可贪。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天,天亮。阴暝的远天,苍黄的沙漠,一只沙狼在旷野里蹒跚走过,它远远望着前方升起的炊烟,眼睛里露出渴望又恐惧的神情。过一会儿,它开始慢慢地前进,走向瓜州门客栈。突然,它猛地一回头,像天边张望,那边沙尘飞起,同时有清脆的驼铃声传来,同时还有四弦琵琶弹拨的声音。四弦琵琶又叫龟兹琵琶,是塞外常见的乐器,这些声音,对于生活在沙漠中的沙狼,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这只沙狼突然全身发起抖来,它张口一声惨嘶,迅速消失在沙丘后面。两个时辰之后,瓜州门客栈来了一行人,四男一女。四个男人皆是一样的打扮,沙漠里行商的装束,为防日晒风沙,他们的头发脸颈,甚至手臂都被裹在一大块披巾里。进了店后,径直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卸了披巾缓口气。那个女子取了披巾后还戴着面纱,穿纱罗绣花长袖裙袍,衣衫以金铃装饰,走动起来泠泠作响,横抱着一把琵琶,一言不发地站在后面。无论是都城盛京还是西边的敷春城,享乐主义盛行,歌舞艺妓的需求很大。想要去那边做生意,商人们都会用宝石或香料去交换,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这种能歌善舞的胡姬。棠西雁给伙计递了一个眼色,伙计会意,马上转身去牵牲口。他自己走到这伙人跟前,笑道:“八方风雨,比不上我们瓜州门的雨。”其中一个身挂板斧的黑大汉不耐烦地嚷道:“去去去,莫要聒噪,你们这哪来的雨,还不给爷们打点水酒润润嗓子!妈的,方圆百里,就一家客栈,老子的嘴早就干出鸟儿了”身边的一个读书人,伸手拦住黑大汉,站起身来斯斯文文给棠西雁回礼:“掌柜的莫要怪罪,我大哥性情耿直,口没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