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箫娘深叹,“好好的夫妻,何苦弄得如此?”叹完出去,门前溪水长流,朝朝暮暮间,不知流转了多少情愁。箫娘一时难禁伤怀,在正屋卧房里寻了包胡桃出来,捏着把小钳盘在榻上剥胡桃。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着那日周大官人瘸了的腿,一会又想绿蟾与何盏形同陌路的现状。想得日影西斜,树荫东转,只觉春秋易变,还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呢?难得伤怀一回,碰巧就叫归家的席泠撞见。他倚在院门上,远远瞧她在对面窗户上发怔,就静瞧了一会。直到箫娘望见喊他,“你不进来,发什么怔呢?”席泠打秦淮河上回来,穿着补服,手里拎着一条鱼。那鱼张着一圈嘴,死了有一会了,却死不瞑目地向上瞪着他。他提起来给箫娘瞧,“去查河道,顺道买的。”未几搁在厨房,洗手进来,摘了乌纱帽宽衣。箫娘在榻上看他换了件黧色的道袍,那颜色像搁得发霉的水墨画,黑里泛着一点陈旧的黄。他系了衣带子转来榻上,箫娘就跪起身,迎面往他嘴里腮了一把碎胡桃。席泠没瞧清是什么就咽进肚子里,往炕桌上一瞧,是一罐的胡桃。箫娘吊着他的脖子咯咯笑,“夹碎了的,给你吃。”怪道了,席泠险些没叫几点碎壳硌了牙,握住她的腰捏了一把,“夹碎的就给我吃?”“你不吃谁吃?回头咱们家喂条狗,给它吃也成。”席泠望她片刻,笑起来,环住她的腰,隔着薄薄绡纱,在触到与触不到之间,抚她的皮肉。然后一把将她抱下榻,自己倚上去,“瀹盅茶我吃。”箫娘回首看他把脑袋枕在窗台,脸高高地仰着瞧屋檐,只露着个下颌。顺着他的下颌看,屋檐与窗之间窄窄的天空不知几时密云聚拢了,东深西浅的颜色,阳光企图穿透,院中一点暗暗的金黄,像他衣裳那种若有似无又无处不在的旧黄。顷刻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砸下来,亏得他回来的及时。箫娘向他滚动的喉结暗暗剜一眼,喜滋滋去搬了小炉瀹茶。一向瀹茶的炭都是有烟的,她就搁在他脚下,拿着把蒲扇,使坏地冲着他扇。席泠咳嗽两声仰回脸,把一条膝支起来,手腕懒懒地搭在上头,眼里只两分不耐烦,余下全是纵容,“我忙了半日才刚回家,你只管折腾我做什么?”箫娘蹲在地上,一手打着扇,一手托着腮,眼角斜斜地朝梁上一飞,“我几时折腾你了?”眼风像一只薄弱的蝴蝶,凄丽地栖在梁上。席泠伸下手去,将她一把捞上来。箫娘坐在他放平的那条腿上,歪在他怀里笑。席泠也笑两声,冲着她的耳朵吐热热的气息,“原来不是折腾我,是想叫我折腾你。”她缩一缩脖子,要面子地打他,“你哪只眼见的!”话虽这样讲,可她自己又歪倒在他肩上,往他怀里贴,贴得没缝隙,恨不得灵魂钻进他心里去。席泠一条手臂圈住她,一条手臂长长地搭在窗畔,凭她没骨头似的钻缠,目光轻浮在她脸上、心口。箫娘只恐怕是被他看穿了,不好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说起,“虞露浓给我下了个帖,说后日要往家来瞧我。”说话间,她在榻枕底下抽出帖子给他瞧。是一张拱花笺,打开扑鼻暗香,像是有一百种花死亡,凄怨瑰丽地流芳。左角还轧压着一枝白玉兰,又显得别致清幽。字有些颜真卿之风,只是稍显柳弱。好似是故意写给席泠瞧的,一撇一捺,依依婉转,道不尽九曲回肠里藏的心事。藏着,偏又想叫他发现。席泠心领神会,将笺折上递回给箫娘,“下帖给你,这是叫你没有回绝的余地。”箫娘翻个眼皮,“谁不晓得?来瞧我是假,来瞧你才是真的。”她嘴里的字叽里呱啦往外蹦,与窗外沥沥的雨水齐敲着,“后日你衙门出来,随你哪里逛去,估摸着她走了你再回来。咱们家这么点地方,她侯门的千金,你们两个一个屋檐下,传出去可不好听。”席泠漫不经心地点头,后脑枕回窗台,用雨迷的眼睇着她。她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虽然你是男人不妨碍,可想想,她小姐家坏了名声,岂不是更要赖上你了?那时候你还不娶她,人家也要说你不算个男人……”“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么?”席泠慵懒地笑着,腿上颠一颠她,“你知道就好了,别人不去管他。”恰逢下头小炉上咕噜咕噜滚水泡,箫娘见他又不正经起来,趁势跳将下去,粉颈低垂,露给他一截剔透的皮肤,“不跟你说了,三两句话就要往歪了说!”片刻瀹了茶来,滚烫地搁在炕桌上,蒸腾的烟正对窗外的水雾,一冷一热,熏得人心里也是潮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