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澜那头的事情虽还未成,可也是跑不了的买卖了。何盏执意举杯与他相贺,陶醉于涤清浊世的壮举豪情之中,丝毫不觉,浊世的浑浪,就拍在他背后。闷不作声地,他们获利,由他来背名利后头、紧跟而来的人与情的离乱之苦。望着他的一派赤忱,席泠不是没有愧疚,打何家出来,他脸上就有些落败之色。他站在墙外溪前,迎着一场日落,望涓涓的溪水。溪道边有长年累月洗得油光水滑的大石,围着这块石头,是卷起的浪,很小。但他剪着手问:“你说这里的浪与海里的浪有何分别?”箫娘蓦地叫他问的发蒙,跟着垂着脑袋瞧向沟里,“没什么区别啊。”他就笑了,长吁了一口气,虚着眼望弯弯绕绕的溪上,红红的太阳,“说得对,浪与浪没分别,恶与恶也没分别。”这说的是哪跟哪呀?箫娘轻攒月眉,“你们读书人,就是神叨叨的,说话又酸,总叫人听不懂。快回家吧,我还有好些活计没做了呢,赶着给元太太送去的。”“元太太。”席泠恍似想起什么来,在迷离的柳岸发了半日怔。箫娘正要拉他,赶上陶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晴芳端着木盆出来,“哟,你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天快黑了,还不进家去掌灯?”箫娘乐呵呵地迎来,与她攀谈闲篇。席泠自顾着进去了,“早些进来,一会儿瞧不见,跌到溪里去。”她随口应一声,与晴芳蹲在河磴底下,帮着搓洗绢子。溪道下头卡着一道余晖,哗啦啦的水奔流过去,仿佛闯过一道金光烨烨的门,从此流到仙宫里头去。然而席泠的那道进门,绝不单是何齐,闯过他,后头还有个更叫人摸不透的林戴文。他想要什么?柏仲要的是府尹之位,何齐要的是扶摇直上,可林戴文业已是权势滔天,名誉横世。还有什么是一个人到这位置上,还阗不满的呢?“转来转去都是银子呀!”席泠惊转回身,见箫娘在榻上盘着腿,捏着柄木梭子挽个红红的线团,一圈绕转一圈,绕成火红的燃着欲望的一颗心。她可爱薄嗔的眼丝也绕在婉转的千丝万缕中,“你又发闷,不听我讲话。”“听见的。”箫娘手上住了,歪抬起下巴,“那我方才说了什么,你说一遍我听?”他理好衣襟,把尚不明朗的天色望一眼,落在榻上,宠溺地笑着,“我真听着的,你说要打一件银造的胭脂盒子,缠枝纹的,嵌一颗红宝石,要二十两银子,可有错漏?”她这才满意地翻个眼皮,手上又动起来,“算你往心里去了。”“打嚜,二十两银子,也不是多少,我在西厢见你那个瓷的胭脂盒子都裂了条缝。”“可二十两银子呢。”箫娘腰一软,泄气地坠下去,手上慢悠悠地绕着,“二十两银子,咱们家开销吃喝,都够好几个月了。按说呢,胭脂盒子就摆在屋里,谁又瞧不见,犯不着金啊银的折腾。可我自己瞧得见呀!我瞧见那寒酸的样子就不高兴。”她自烦自恼了半日,席泠却是干干脆脆的话,“打,自己瞧着都不高兴,还管外人做什么?”箫娘得了他反复的认可,心里高兴起来,装模作样地叹着,“唉,这过日子何处不使钱,转来转去都是银子。银子真是好东西!”席泠拔座起来,换坐到这一头搂抱她,看看她手上的线,一只手绕过她的腰,在前头伸出来,握住她的手,随她的手打转,“绕来绕去瞧得人眼花,快别绕了。”窗外亮得一日比一日晚,炕桌上点着一盏银釭,火苗与天光,不知谁亮。箫娘丢罢线,一搦腰偎在他怀里,“我困。”“困就在这铺上再睡一会。”席泠朝床上睇一眼,想起个什么来,“那褥子底下好像有个什么,有些硌人,你睡起来把褥子掀开看看。”箫娘心虚地想起那个符咒,忙应,“我晓得了,你别操心。”席泠见她应得急,心里起疑,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笑,“你是不是,扎小人咒我?”“没有的事!”他不过随口逗趣,垂下手,凑近了往她唇上舔一下,“这张嘴,撒谎也不像。”箫娘立时骨软,麻麻的一颗心,又跳起来,倚回他怀里,眼巴巴眱他。他领会些意思,眼色缠绵地在她耳眼口鼻打着转,瞧得人愈发酥了心。他又坐视不理,起身整衣,预备往衙门里去,“我走了,午晌大约回不来,你自己吃饭。”恨得箫娘在榻上把脚一蹬,“中秋了,我做月团饼,你要送哪些人户的,告诉我个数,我好按数做一些!”“夜里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