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像个绚烂的烟火,转瞬即逝。而她也就长陷在黑暗里,失了夜游的兴致。周遭的轰笑喧哗依旧未绝,箫娘却在这兰麝吐香的迷幻夜,忽然想起灶上煨的猪肘子!急得她火烧眉毛似的往回赶,“煨烂了肉事小,只怕灶里的火星子蹦出来,把屋子点了!”席泠拽了她一下,“原来是为这个着急,放心,出门时我灭了灶火。”“你怎的不早说!”箫娘虚惊一场,脚步就在寂寂的长巷放缓下来,一眼接一眼地剜他。剜着剜着,生出几分僝僽,“如此看来,我这个人恐怕是再难雅致起来了。瞧瞧人家绿蟾与露浓小姐,人家脑子里在想什么,不是诗就是词的。偏我这不争气的脑子,装的不是银子,就是鸡鸭鱼肉,全是沾腥气的东西。”一点幽光里,响起席泠湑湑的两声笑,“诗词歌赋可不顶饱。”箫娘转愁为喜,在脚下那一圈混混的灯影里,雀跃得轻飘飘,“讲对了,我会烧饭洗衣裳,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得,她们千金小姐可不会。”她整晚都有些得意,她原本以为这种骄傲与自信来自于通身的新衣裳,或者她掌握着的一点生存要领。可此刻贴在席泠身边,细想想,无非是受到爱的鼓励。她夺过他手里的灯笼,高举在他脸畔,傻兮兮地笑了下。席泠带惑睐目,“看什么?”“没什么。”箫娘叫他半张脸迷得魂散魄丢,却不肯说他生得好,把灯垂下,意绵绵举目望月。月光迷离,蒙在她抬高的下颌,诱引着席泠陡地将她揿在墙上。凭借一点清光,望进她眼里,带着玩笑,“你预备一直跟我这么干耗着?”短暂的惊惶失措后,箫娘半明半昧,似懂非懂,十分无辜地眨眨眼,“什么叫‘干耗着’呀?日子不都在过么,耗着不耗着有哪样差别?我不懂你这话。”“你真不懂?”席泠近近凝望她,吐息带着月色一样暗昧的气味。在这灯火迷蒙的夜,他决定奖赏他浩瀚的冲动一点小小的甜头。贴这样近,箫娘再蠢笨也懂了。可她既不肯低头,也不肯开诚布公地索要她要的话,只顾装傻,“不懂,”她把嘴一坡,“我没念过书,脑子不好使。”远处窄窄的巷口里人影穿梭,提着一盏一盏灯笼。席泠握着她的腕子抬起来,就把她手上的灯笼吹灭了。在车马阗咽的闹市,他躲在这黑漆漆的巷子里,光明正大地亲了她一嘴,丝毫不讲礼义廉耻。箫娘叫他的放肆吓一跳,睁圆了眼朝巷口看,做贼心虚地推他,“叫人看见!”“看不见。”席泠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撑在墙上,把她兜近了,“此刻懂了么?”“不懂。”席泠笑着,把抵在墙上的手撤下来,埋首亲她。呼吸有些不斯文,潮热的,像夏天的雨,将箫娘从灵到心都洇润。正月的夜风依然带着凌冽的寒意,令她不知是软的还是冷的,益发紧贴在他怀抱里。直到感觉他的手攀到她的心口,刹那揉散了她的骨头。心却兀的振作起来,仰头避开了他的唇,委委屈屈地瞪他一眼。席泠无奈地笑了下,把她托端正,捏着她的下巴晃一晃,“这回懂了?”再装不懂,就说不过去了。她撇撇淋淋的唇角,半低头,面目似打了露的芍药。席泠再把旧事重提,鼓励她,又像是蛊惑她,“你要什么,开口对我说。”箫娘黏黏糊糊地不讲话,目光含着娇滴滴的幽怨。席泠又问:“我娶你?”他以为她磨蹭的是这个,宠溺地解说:“不娶你,还娶谁呢?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等我手里一桩要紧事情办完,搬了大宅,招呼亲朋,大排筵席,体体面面地娶你。”倒不单是为了成全她,更是为了成全自己,他要她从名到心,都成为他的人。她仰起脸,眼睛烁烁闪亮,“谁要你说这个了。”“那要什么?”箫娘较着一股劲,把脸轻偏,持续缄默,心里却似兰街灯火,照亮她一整个残破的浮生。这时候忽然背后墙内响起狗吠,“汪汪汪”地像要跳出来咬死这一对大庭广众没廉耻的男女!箫娘做贼心虚,惊慌逃窜,提着熄灭的灯笼朝前跑,可能也是逃避她险些矢口答应的鼓动。待席泠追上去已为时已晚,她踩着裙角跌一跤。像上回那个月圆之夜,摔了个全身贴地,十分狼狈。她恨自己,又是这么个花好月圆夜,说起婚姻嫁娶的美事,她却没法彻头彻尾地保持端庄仪态。于是破罐破摔地趴在地上哭起来,把地捶了捶,“我这个人,怎的就是体面不起来!”席泠好笑着将她搀扶背起来,颠着哄一哄,“这有什么可哭的?不哭了,咱们回家抹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