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影情愿咬碎自身,以求看见万漪受苦。如她所愿,她见软身在地的万漪又塌掉了一层,她整个人仿佛越来越矮小,也越来越微弱,“所以,那就都不算数了吗……什么都不算数了吗?我们姐妹一场,你、你一丁点儿情分也不念了吗?”刹那间,书影的眼前莫名闪过了人生初见那一日,万漪先搛了一筷子肉放在她饭碗里,“以后大姐准会好好地照顾你们。”而她却冷眼望住她,“我自个儿有姐姐,我不是你妹妹。”在她意识到之前,一模一样的话就滑出她唇齿。书影在旧年的陈景、新鲜的恶毒中感到了一丝快乐,“佛儿一开始就说得对,你是被自己的老子、娘卖进娼窑的,一家子都是穷断筋,人穷斯滥,品行必是坏到极点的,哪里懂什么礼义廉耻?你自己做了那么多恶事,还妄想好结果么?白万漪,你多行不义,孽由自作,须怪不得旁人!”她决绝地拭干了满脸的热泪,转身走开。乍然间,一双手拽住了她的脚踝,攀住她的鞋。“影儿,我求你,我求你,你再怎么恨我,哪怕把我一刀刀活剐了都行,可你赏我丈夫一条命吧,啊,你要是不解恨,就叫人也把他弄瞎、弄瘸,像你那詹叔叔一样,只给他留上一口气就成,影儿,就一口气……”万漪伏在她脚边,不断地以头抢地,呜呜哀鸣。书影的心头不由自主就涌起了一股酸楚的怜惜之意,但片刻后,她便记起了詹盛言受到的所有伤害与侮辱,她对自己的心软感到愤怒。“你住口!你不配提我叔叔!”她急喘了一阵,蹲下来,就着万漪的脸,一字一句道:“听好了,太后娘娘原已答应赦免柳梦斋,而我会求娘娘她收回恩典,等柳梦斋的刑单被呈上时,他的名字一定会被勾除,他已经是阎罗王的点心了。过不了两天,你心爱的人就会死。而他死掉的那日,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没有边儿、没有底儿的绝望,白万漪,你就慢慢熬吧。”她起身,蹬了她一脚,又一脚,再一脚,直到把那个扭股糖似缠在她脚下的人蹬开。“你真让我恶心。”然后书影就走了,也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和光亮。再后来,清院的衙役发现了万漪,便把她送出来,送到了一直在衙门外苦等的跟妈马嫂子手里。马嫂子却见万漪呆呆地软坐在地,拖也拖不走、抱又抱不动,只好一个劲儿劝说起来,可任她说破了喉咙,那边也是听若无闻,满脸木然。蓦地里,有一盏提灯直直照来这边,“还没走哇?那正好,得了,再进去一趟吧。”马嫂子怪道:“案子不审完了吗?又叫我们姑娘进去干什么?”“柳梦斋要见她。”万漪的眼珠子终于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惊梦觉,跌回这一片寒天昏地、月冷风凄。《万艳书贰下册》(17)四十碎琼瑶受审过后,柳梦斋等诸犯照例该带下收监,而各人均已定谳,便不再押回诏狱,而是直接被送往刑部天牢。柳梦斋五月就曾在刑部“坐牢”,他出手阔绰,人又爱交际,在押时就与狱中各级司官喝酒赌博,称兄道弟,混得个滥熟,出狱后更为感谢“关照”而对提牢厅上下大派红包,因此主事对他“二进宫”特别照顾,仍旧把火房给他收拾出来,还亲自带了人来为他除去镣铐,修面修甲,又脱换了囚服,为他替换上一身石青小羊皮袍。柳梦斋摸了摸有日子未曾沾身的舒洁衣衫,双目骤然红若滴血,“烦请老兄为我寻一身孝衣来吧……”主事已知柳承宗于堂审时暴卒,也叹口气,连道了几声哀,“今日已晚,大爷先安寝吧,明儿我准叫人弄身白布孝衣进来,尽一尽你的孝心。”“多谢。另外,兄弟还想见个人。”“这——大爷,你也知道,咱们刑部的堂官换了人,于今那位祁大人可不比先前的侯大人好说话,我给大爷安排这屋子已是出格了,大爷也体谅体谅我,别给我送忤逆。”“烦老兄转告祁大人,要不让我见这个人,我就撤回原供。”过堂时,柳梦斋已将诸承审官们研商案情的细语听了个十成十。那些人在言谈中透露出,九千岁要求留门案既不许“屈打成招”,但又得当场审结。现今既顺利结案,若主犯之子突然提出修改供状,那势必要重审。因而他这时提出撤供一说,便是相当有力的威胁。提牢厅主事也是干了半辈子的老刑名,眼见如此大案居然一场审定,便已心中有数,高层肯定是有人急于奏结,万不可节外生枝。“好吧。大爷先说说看,要见的是谁?我看能不能瞒上不瞒下,想办法替你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