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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第1页)

由轿中步出的正是唐益轩本人,他一下轿就问道:“大爷散班了没有?”唐文起早就在暖厅中恭候父亲,一得到通报,立刻亲自出廊相迎,吩咐仆役们注油添火、更衣捧茶。一会儿工夫,唐益轩就被儿子服侍得舒舒齐齐,身上的寒气一扫而空,他在躺椅上笑叹一声道:“怎样,当初你拼命拉拢我和留门,我不同意,如今看来,避过一场大祸不是?”唐文起赔笑道:“父亲远虑,非儿子所及。儿子那时见徐钻天竟打破了父亲的独相之局,入阁夺权,因此心急上火,急欲借柳家铲除他。却不料冥冥有定,最后铲除徐钻天,竟还是靠柳家。”唐益轩深知在自己的这些孩子里,老大唐文起是最擅讨人喜欢的一个,他从小就精通如何取悦身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直到现在,人到中年的他依旧保留着一双儿童般专注的眼睛;但他可不是个儿童,他从不会任人摆布,他拿一脸的无害和无辜去摆布人。唐益轩欣赏这孩子的小把戏,他如他所愿,反问了一句:“铲除徐钻天?”他语气里的溺爱比好奇要多得多。唐文起前倾了身体,两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欣喜,“昨儿就想和父亲禀告此事来着,始终没觅着合适的机会,这阵正好,您且听儿子细说。”华美织毯、名贵家具的围绕当中,唐文起向唐益轩说起那封信,还有那个女孩。唐益轩逐渐感受到了一股在胸口翻腾的兴奋,“那倌人已答应做证?”“是。到时候,儿子会亲口教授她证词的每个字。”“那么,无论此事真假,徐钻天都完了……”不用多说,任何胆敢同安国公搅和在一起的高官——哪怕只是在流言蜚语中,必将点燃九千岁最深的疑心,从中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唐益轩自己已六十六岁了,颇令他引以为傲的一部美须最近终于出现了零零星星的灰白,而从五六年前开始,就有许多人认为他已经显示出体力不支的老去迹象,一个个都想要瞅准机会把他踢下宝座。他们管他叫“纸糊阁老”,每个月上一堆奏表弹劾他,再给他起一个侮辱人的外号“唐棉花”,讥讽他“不怕弹”……那些幼稚的对手啊!他们居然以为只要贬损他的能力、罗列他的罪行、令他成为众“怨”所归就能够打败他!难道他们看不出,所有的怨气,他都是在替九千岁承担吗?对一位领袖显示忠心的最佳方式,绝不是以得力助手的面貌出现,与之一同分享风头和赞美,而是要像领袖脚边一条惹人厌恶的老狗,一旦他弄脏鞋,你就让他把鞋底的烂泥都在你身上刮干净——这种事,那些人怎么做得来?他们读熟了几本破书就自以为与众不同,在言辞上处处践踏他人,以祈求自己被高看一眼,他们当爬上巅峰是位列仙班?是接受膜拜?是施展宏图?是拯救天下?糊涂蛋们!巅峰,是最野性的眼睛们的对峙,是灯火通明的斗兽场。而唐益轩在这辉煌的兽群里战无不胜的唯一秘诀就是,他从不挑起撕咬,除非接到了主人的暗示。一想到徐钻天未来的下场,唐益轩训练有素的刻板脸庞默默舒展开来,而后他突然把沉思的目光转投向儿子,眼底弥漫出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终究是不肯放过柳家那小贼。”唐文起再一次感到了对父亲的洞察力的由衷敬佩。从小他就着迷于父亲身上那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醒风范,随年纪的渐长,他也更加懂得品鉴父亲低调做派之后的强大力量:永远不显露优势、永远不暴露弱点。可惜的是,他的秉性和父亲截然不同,他更随和、更轻浮、更受到激情的感召。好在他不仅仅是父亲的儿子们之一,他也是他虔诚的门徒,他终于学会了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特点,笑里藏刀、暗箭伤人。他们父子俩合作默契,一同在腥风血雨中护卫住了属于唐家的位置。如果说他这名长子令父亲有任何不满,那就是他屡屡引人瞩目的私生活。每当他又闹出什么不可收场的风流韵事,父亲都会大骂他一通。第一次是在他刚刚成亲后不久,他却搞大了陪房丫头的肚子,父亲像训小孩一样叫他跪在地下受责,唐文起当真被吓坏了,足足一个月都没敢在父亲跟前直起腰说话。后来次数多了,唐文起才慢慢反应过来,其实父亲心里根本不拿这些当回事——毕竟老头子自个儿房里也有一堆暖床丫头,种种姿态不过是做给他那位娘家背景强硬的媳妇看的。直到唐奶奶带人殴打龙雨棠那一次,父亲才有些动了真气,叫他收敛些。再等唐奶奶大闹白万漪的喜堂时,父亲一边照本宣科地骂他不知检点,一边却在骂姓柳那小子不知好歹——骂后者的语气要森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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