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佛儿,你听我说。大爷他们家的所有产业一概被查封,赌坊肯定也关门了。我爹手一痒,万一跑到别家去赌钱,别家又没义务哄他高兴,那就只有输的份儿。他要输大了,娘肯定来挤逼我,我就怕我心一软,钱可就全填了他们的窟窿!所以这钱你务必拿走,我爹娘再犯浑,也不至于敢上你屋子里打抢。辛苦你,拿这钱去为大爷他们疏通疏通关系,哪怕他和老爷子在牢里能有身干净的替换衣裳、有顿好饭吃,多少钱你只管使。我这里还有些首饰衣裳,一样挨一样典当,也还够撑一阵。”这房里的灯烛也不知几天没剔过,光线昏沉衰败,但万漪瘦弱的脸上却似燃烧着枯焦的火焰一般。望着这张脸,佛儿的天良忽然被唤醒,她想对她实话实说:柳家没救了,柳梦斋没救了,要不是你这样爱着他,你也能看明白。一阵冲动下,佛儿十分恳切地对万漪道:“姐姐,就算你把首饰衣裳全当空,够撑得了多久?之前我和你说,你这一箱钱与其白白便宜债主,不如为柳大爷尽点儿心,那是还没见着你这帮家人。现如今凭空降下你爹娘、你弟弟这三张嘴,何况你那老爹还通身富贵病,喜欢下赌场,你又没法子狠心不管他们,这情形可就大不同了。嗐,我说话不拐弯,就直来直去吧。姐姐你撂挑子这几天,你那班客人已全被其他姑娘挖走了,你一天也摆不上一顿酒、一桌牌,等于是坐吃山空。咱掌班妈妈对你已然是失望透顶,你又不是自家身体,再敢拿首饰衣裳进当铺,你就不怕妈妈一翻脸,直接扣下你财产,把你转手卖掉?至少她不赔呀。你那亲娘虽不是通情达理之辈,有句话可真是金玉良言,咱不能‘顾死不顾活’。姐姐,都说柳家肯定要被法办了,柳大爷是首犯之一,九成九要上刑场。你这一箱子钱想从刀下救人,那就是笑话,可想要救一救自个儿,却是尽够了。熬过眼下一时的难关,凭你的色艺,还愁不能够花运再起吗?姐姐,何必拿钱去打水漂呢?给自己铺条后路吧。”“后路?”万漪泫然泪下,却又很快收束了泪珠,“唉,你知道吗?前几天我梦到咱们刚落进这里不久后,被白家妈妈领去西市观刑那一天。”“书影她爹?翊运伯?”“嗯,影儿当时在法场活祭她父亲的情形,历历如真。我被吓醒后就躺在那里想,倘若那行刑台上的是我家大爷,我是绝不能再独活了。”佛儿一听之下,倒真有些吃惊,“怎么,你还能跟他一起死不成?”“照理说,死就该一起死,不该一个先、一个后,但是……对,我不能跟他一起死。”“这就对了呀,别说傻话。”万漪举眸望来,惨然一笑,“他被正法前,我会先了断我自个儿,死在他前头——他眼皮子底下。”“你这说的什么鬼话?”“大爷他家里出这么大事情,我却束手无策。我拍遍了他那些朋友的门,可没一个人肯见我一面,最后还要靠你去替我奔走……我、我太怨恨我自个儿了,这样子渺小、这样没用。与其半死不活地挨着,倒不如上大爷跟前去,也好叫他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变脸,脸一变就不认人了。佛儿,承蒙你一番衷言,不过我……我不需要再留什么后路,真走到那一步,我就拿我的血给我家大爷暖暖路,别让他最后一程走得冷冰冰的,就完了。”讲出这些话时,万漪的眼眶已变得干干的,但她的全身仿似都在流出眼泪。还没等佛儿想通是怎么回事,她就发现自己的脸上竟布满了热泪。为了套取情报,她曾无数遍聆听万漪讲述她与柳梦斋的“爱”,然而佛儿听到的只是“蠢”——她眼下仍旧觉得他们俩蠢极了,所以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为了人们的愚蠢而流泪。她迅速揩去了泪迹,吸了一口气,“那你家人呢?你不管他们,能安心吗?”“对他们,我自有安排,总之尽了我这份孝心便是。”佛儿无与伦比的机敏立即抓住了言外之意,她推断除了这只钱箱,以及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和衣料以外,万漪手里头还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所以柳梦斋在入狱前曾向这位深受他信任的情妇寄顿过什么?这一想法马上熄灭了佛儿对万漪残存的温情,她看她又重新像是狼看羊。“姐姐,你这阵子正伤心,我也不强劝你,既然你怕家里人在钱上和你找麻烦,我就先拿去替你保管起来。你才说有三件事要托我,还有一件是什么?”万漪挤出一丝感激的微笑,捏了捏佛儿的手道:“我知已烦了你太多,可,能不能请你得空时再去萧老板那儿跑一跑?他一向得马大人青眼,多少能打听到些什么吧。佛儿,你千万别替我心疼钱,这时候,有关于我家大爷的一个字,也比一两金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