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万漪却只神不守舍地回想适才柳家被抄的情形,自己默默淌泪。猫儿姑怒其不争,愈显得声色俱厉起来。万漪脚边的金元宝见状,便朝前一跃,张口吠叫。猫儿姑被唬了一大跳,更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金元宝高喊道:“还有啊,你把这条臭狗弄来是几个意思?好像这种丧家之犬,客人一见,只怕触了霉头,躲都来不及!搅到你没生意做,人都吃不上饭,还顾得了这畜生?”万漪好想反驳说,还不满十天前,金元宝跟着柳梦斋一起来时,你老人家还笑得满眼尾车路子,抚着金元宝脑袋直夸它多么漂亮、多么威风、多么听话,比多少人的子孙都强……怎么一转眼,它在你嘴里就成了“臭狗”“畜生”“丧家之犬”?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太难过,也太疲惫,而且她还要忙着安抚金元宝,以免它真咬上猫儿姑一口——它可是他的追猎犬,一声号角响,它就会死死咬住猎物不放。猫儿姑还待不依不饶,佛儿却疾步赶出来,她从后挽住猫儿姑,缓声叫了句“妈妈”道:“姐姐最近走背字,咱也容她缓缓。至于这狗嘛,先收留下来吧,以后再想法子处理,要不姐姐一犯拗,指不定陪它睡大街上去,这怎么忍心呢?”“拗?她敢怎么拗?她就拗到和狗一样嘴里长牙,我也掰断她的牙!”“行了行了,妈妈就不怕气坏,可老站在这风地里,也得冻坏啊。走,我那儿客人散了,妈妈上我房里喝盅茶暖暖身,祁尚书给我捎了包难得的好茶,一起品品……”她一厢哄着猫儿姑,一厢就丢给了万漪一个眼神,叫她偷空走开。佛儿知道万漪会为此而感激自己的,她也确定自己将从对方的感激里赚取高额的回报。万漪根本不知自己怎么度过的这一夜,她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搂抱着金元宝,泪流个不停。狗儿入睡后不停地做梦,它在梦里激动地奔跑,又因主人的呵斥而委屈地呜咽着。万漪把脸偎住它热烘烘的皮毛,终于在不知不觉间睡过去。她掉到了一个空荡荡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万物粉碎,只剩下他们俩:一个再也无家可归的女人,和一条丧家犬。并不算太久前,万漪就由前四金刚之一白凤的遭遇中见识过,什么叫“墙倒众人推”。而很快,她发现自己变身为那面墙。谣言的出处已无从根究,但到处都开始有人说,怀雅堂的白万漪是白虎星,柳家公子沾惹了她,才会倒运败家,“啧啧,一个人带倒了一座留门,你说说这煞气,可了得吗?哪个男人不要命,敢尝这个鲜?”万漪尽管想到了是宿敌蒋文淑在趁机大发诋毁,却也不敢去讨个公道,连对质一句也没胆量。只因她本身就迷信甚重,竟也对这无稽之谈半信半疑,唯恐是自己坑害了爱人。她满心忧思,满腹焦虑,再添上深深的自责之情,长日里茶饭不思,枯坐流泪,人一下瘦了,眼窝凹下去好深,那股水豆腐似的盈润之气大不如前。哪怕上了席面,她也总哭丧着一张脸,常常答非所问,接连开罪了好几拨客人。而万漪最初走红就难以服众,在花国中根基不稳,一见她落难,一干大小倌人们纷纷张牙舞爪地跳出来,不管当面或背后,都对万漪极尽奚落挖苦之能事,甚至还把“牢饭”这不雅的诨号再度提起。“柳大少也糊涂,送上门的牢饭当然是不吃白不吃,可出来了还继续吃牢饭,摆明了不吉利,这不,爱吃牢饭,索性让他吃个够。”“白虎”“重煞”“牢饭”等恶名缠身,如此一来,哪里还有生意可做?猫儿姑急得直跳脚,就连马嫂子一干服侍的人也因少了赏钱,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说起话夹枪带棒。万漪心知肚明,却打不起精神来计较。她仅有的振作一些、清醒一些的时刻,就是回到佛儿身边时。她不停追问她:“萧老板那边有没有消息?马大人怎么说?诏狱里头情形如何?……”每一次她都哭哭啼啼,佛儿自然是老大不耐烦,但无奈萧懒童曾很明确地暗示她,在唐、柳两派决出最终的胜负前,万漪绝不可脱离掌控。为此佛儿也只得捺下性子,拿些不疼不痒的话来敷衍。万漪却度日如年,她四处找柳梦斋那班酒肉朋友们去打听消息,却一概吃了闭门羹,想要去“探监”,镇抚司的诏狱却远非刑部的火房可比,怎容她来去自由?门还没摸着,就差点儿和金元宝一起被番役们当街殴打。“再他妈来这儿转悠,办你一个扰乱治安的罪名!”他们一人一狗失魂落魄地回了怀雅堂,才走到外厅,便见一伙人“嗡”地拥过来,“万漪姑娘回来了!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