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消息能使他开心些,她愿把过耳的每个字都热腾腾端到他脚下。“哥哥,这是个大秘密,但我跟你是没有秘密的,我说给你听,你听过就算了。”“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他的兴致立马被勾起来。而他那张层次丰富的生动脸庞总是会冲散她的注意力,万漪定了一定神,潜入回忆。就在红珠的预言令整个黄昏都变得莫测的那一天,久违的书影再度出现在人们面前。她回来,是为了和她的万漪姐姐告别,此外,“妹妹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姐姐。”书影要拜托万漪的,是她的兄长。祝家被抄后,祝爌的长子祝书仪就被发配边疆,而且“遇赦不赦”,直至詹盛言插手营救,才令他免去苦役,移居广宁养病。病中,祝书仪一直与二妹书影保持书来信往,但其后因詹盛言“谋反”事发,兄妹间的通信一度中断。而书影此刻却声称,她再一次接到了兄长祝书仪的来信。祝书仪在信中说,他完全洗脱了囚犯的身份,但先前受命于盛公爷收留他的人也开始遭到调查,他怕自己留下来会拖累别人,因此书影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已不告而别,正在来京与她相聚的路上——“与其终生改头换面、如鼠避人,兄愿回归故里,以求亲血团圆,便于父殉身处从死于地下,亦瞑目甚矣。”而为免麻烦,他来怀雅堂找她时,不会提“书影”,只会提“万漪姑娘”。对此,书影这样跟万漪解释:“说来,我已是家破人亡,且在咱们这里一直是个丫头,倘或莫名来人寻我,定会引起那些个探子的怀疑。只因我在信中常写起姐姐你,赞你善良正直,且和我的感情就如亲姐妹一般,兄长才会想起打着找你的幌子来见我——你绝不会出卖我们的。不过他动身时,并不知我已身入诏狱,更不知我转眼就要进宫去,他来了也是扑个空。想我兄长如今脱离了詹叔叔的庇护,孑然一身,长途跋涉,等找到你面前时,还不知何等狼狈呢……只求姐姐你看在我分上,别嫌弃他这个大麻烦,悄悄把我的情况告知与他,给他些照顾,别叫他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就好。我一得着机会出宫,就来看你们。”万漪边听边点头,收忍着泪意道:“放心,都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只管放心。”说至此节,万漪又忍不住落泪。她揩去泪水,从故事里回到现实。“照我妹子说,她大哥这阵子应该已经到京了,可却还不见他来找我。天气日冷,祝公子一人漂泊在外,该是个什么光景?一想起,我都替妹子犯愁。唉,也是今儿见了‘那人’,我又想起这茬来。所以,哥哥你才说‘见一次打一次’,万万使不得,弄不好误伤了祝公子——哥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万漪已见识过柳梦斋的千姿百态,但她没见过他流露出此等姿态:他竖起一手揿在嘴巴前,就像遮挡气味那样,手掌之上的双目瞪得大大的,里头涌出极强烈的情绪,然而如一片浓雾之中的低语,令她难以读出悲喜。“没什么,没什么。”他很快发出一声干笑,又同样迅速地合拢了笑容,两道血管浮起在额际,“蚂蚁,我不来找你的那些天,每天都要和我爹、我二叔,还有我堂兄会商对付徐钻天的法子,就我们四个。你猜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万漪很迷惑,而且微微地感到害怕。“为什么就我们四个?我们留门成千上万的弟子,就四个!老爷子常跟我们说:‘机事不密则害成’[1],这话你听得懂吗,啊?”“差不多吧。意思就是说,不保密的话,事情就不能够成功?”“没错!所以任何行动,波及面再广的行动,老爷子也从不让知情人超过十个。十个,他说这就是极限,超过了这个数,那秘密一定会遭到泄露,倒不是说必然有叛徒,而是必然会出现预估不到的情况。假若计划又制订得环环相扣,那么某一环上的微小失控,也将导致整个链条的松脱。”“哥哥,眼下你说的这些话,我就不是很懂了……”“啧,就是吧,九千岁起家靠的是玩弄权术,詹盛言他靠的是领兵打仗,而权力和战争靠的是同一回事儿:诈骗。他们俩都是行骗的行家!只不过九千岁一向是单打独斗,谁也不信,而詹盛言他们在沙场上就习惯了把命都托付给战友,所以他拿打仗的那一套来和九千岁周旋,到底是稍逊一筹——他信任的人太多,他那条链子拉得太长了!你想,假如连祝书影的哥哥都挂靠在他那儿,前前后后得多少人被卷进去?即便每个人所知都只是零星线索,但九千岁耳目遍地,指不定某个探子就能顺着细微线索扯出一个大窟窿。祝书仪不也在信中说了,收留他的那人也已遭到了调查?所以没准事情一开始就出了岔子,信虽成功递走,人却没走成,被抓回去受审了,再或是出逃路上遇到了不测,那么远的路,到处是强盗!嗐,反正只要搭上了詹盛言这头号钦犯,出点儿什么意外,也再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