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眼睛之前,哪怕是佛儿,也会显示出必要的退让。于是她对万漪一笑说:“姐姐,那你和她谈吧,我先进去了。”万漪也已会意,便讪笑道:“哦,好、好,你先去。”书影不由得略感诧异,待佛儿去后,便顺口怪了一句道:“‘那人’如今对姐姐倒是挺尊重的样子。”万漪正因自己并未挽留佛儿一同“叙旧”而略感歉疚,马上就接茬道:“影儿你说得对,她已经改过了,她——”“不提她,”没想书影却立马错开了话锋道,“我有要紧话和姐姐说。姐姐,接下来不管你听到什么,都别嚷。”“我不嚷,影儿你说。”“我马上要进宫了。”万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的一下,仿似被撞翻在地一样,她不禁将书影的手攥握得更紧,“宫,哪个宫?”“哪里还有第二个宫呢?”“你说的是紫禁城吗?怎么会?为什么?”万漪压制着音量,但嗓子已被焦急烧哑。“我长话短说吧。”书影便尽力简洁地解释了一番——尉迟度极信任的一位命师尹半仙掐算出,安国公詹盛言是贪狼星下界,冤死后,其星煞必将施展报复。故此要以詹盛言生前最后与他气息相染的“阴人”做成一个活穴,再放去他长姊身旁,镇压恶灵,护佑九千岁平安。万漪方才与巫女红珠相逢,转眼间又听到这些怪力乱神之论,但只觉既荒诞、又惊心。“什么意思,他们拿你做法了吗?”书影回忆起那长长的七七四十九日,昏天和暗地……她甫被送出诏狱,就被关入了尹半仙的命馆里,香烛叠影,不知名的惊悚神像耸立在帘幕后,一对仙童敲锣摇铃,而那一位长着阴阳脸的“半仙”则绕着她如风疾走,念念有词:胎灵、幽精、星曜、鬼煞……这些诡谲的词语一个个从他嘴里头如刀片般飞向她,她的发丝被铰去,手指被刺破,指甲被剪掉,然后她的零零碎碎都被放入一只金钵里浇酒焚化……每一天的法事结束后,她总是精疲力竭地倒卧于地。书影明知这一个老瞎子也是詹叔叔的同党,此举不过是用来蒙蔽尉迟度的耳目而已,但当那些单调森冷的咒唱在她耳边整宿回荡时,她没法不怀疑某种邪术已然触达了她身体的底部。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倘若她真能够化为一座行走的墓穴,在其中安葬她詹叔叔的英灵,那么她情愿一生再也不向活人的世界开启自己。但这一切她都不能够向万漪诉说,既无法站在妓院的大门外,用短短几句话袒露自己对詹叔叔违背世俗的恋慕之情,也无法将这一出闹剧背后的真相如实以告。假如她使万漪获知所谓的“镇煞”不过是詹叔叔、徐大人、尹半仙等人为了营救她出狱而联手制造的骗局,那么她威胁到的就不仅仅是她恩人们的生命,还有万漪自身的安危。这不是欺骗——书影宽慰自己说——这只是保护你不被卷入真相的刀光剑影。“对,姐姐,他们拿我做法了,而后又送我去学了两个月的规矩。不过明面上,没人会提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只说是太后想了解公爷的近况,所以宣伺候他的人觐见。但只要我一去,就会被留在那儿,留在太后身边。”她朝前贴去,将脸颊与万漪相偎,“总之我这就要入宫了,宗人府许我先来和故人作别。我在京城已没有其他的亲人,只姐姐你一个!你瞧我,我平平安安的呢,你不消再为我挂心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咱们此后见面不易,不过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万漪垂泪而应,又强作出笑脸来,“影儿,你别哭,这是——你们文人有句话,对,叫‘脱火坑而登衽席’,你总算遂了心,远远离开咱这肮脏地儿了,紫禁城才配得起你。不过我听说宫里头那些贵人们的脾气也是个顶个古怪,你留心伺候,别像以前对凤姑娘那样,老倔着性子跟人顶,白给自己惹灾。你去吧,别惦记我……”“欸,姐姐你放心。妹妹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姐姐。”书影又向万漪的耳际嗫嚅了一阵子。万漪边听边点头,收忍着泪意道:“放心,都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只管放心。”“书影姑娘,动身吧,眼看该下钥了,再晚进不去了。”万漪这时已明白那几个人是“太监”,她马上对这领头的安了一个福道:“多劳您,关照关照我妹子。”就那么一晃神之间,一个念头游入了万漪的脑海——物,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命运要承担?这一只金宝镯也许注定在今日与她分离,即使红珠未曾收下它,它也会被其他人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