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人偷偷窥向柳梦斋冰凌一般的可怖眼神,推测那传闻或许是真的。柳梦斋给了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下来,方才折返。跟妈还在不着边际地安慰着万漪,而她不停地啜泣。他将她揽入胸口,她对着他心脏的地带发出哀鸣,“哥哥,我不想出门了,我不想‘他’找到我,我不想再看见那人了……”“你不会再看见他了,”柳梦斋沉甸甸地说,“永远都不会了。”万漪仍处在强烈的震动之中,忽略了他的言外之意,不过柳梦斋却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而他之所以没有选择亲自动手,不单是因为他不愿屈尊去处置那样的人渣,他更为担心的是,一旦与之面对面,他就会完全失控,在愤慨的支配下做出什么太过可怕的行径来,令日后的自己蒙上阴影;他杀过人,但并不享受那个过程,那种事总是会给他留下阴影,哪怕对方是个人渣。虽如此,他依然有些摇摆不定,一时又后悔起来,他该追回地鬼,亲手去替她复仇的!但他此际又必须陪伴在万漪身边……最终,等他能放心离开她的时候,他确定一切已经太迟。柳梦斋只好暂且把此事搁置一旁,先往府中赶去,父亲、二叔,还有他堂兄柳梦原都已到了。其他那些叔叔们则未曾获邀加入这一次秘密会商;并不是不信任他们——父亲曾对他解释过——他们只是不需要知道。他们不需要知道老爷子在对付徐阁老,更不需要知道,这一计划将如何实施。听来令人难以置信,但背后真正的“策划者”其实应该算是万漪,尽管她对此毫不知情。柳梦斋自获知安国公詹盛言原来是栽在一封与土司交接的密信之上,便深受启发。只因留门常年以来在全国各地存储、提取资金,许多空壳的字号商铺间的周转,许多子虚乌有的债务人,以及各处赌场的坏账死账等事项,都需要大量的文书、票据处理,门会中颇不乏伪造笔迹的高手。柳梦斋便向父亲建议,既然詹盛言业已被证实过会亲笔与同党联络,为何不叫人比照其措辞来捏造一封他与徐钻天之间的通信呢?在信中把他们伙同妖道合伙蒙蔽九千岁的内情一一道明,“纵使信件本身被证伪,但九千岁的心里已被播下了怀疑的种子,但只徐钻天稍微露出一点儿马脚,就完了。而徐钻天一定会露出马脚,因为他自知信里头说的全都是真相,人一慌,很容易昏招迭出,到头来还是难逃罪责。”柳承宗欣然承认,尽管儿子在阴谋诡计的行业里仍是个新手,但已展露出相当的天分——到底是他的种!他接受了这一提议,并竭力使其尽善尽美。“而今伪信也已安排人去炮制,眼下的难题是,最后这封信怎样才能递交进九千岁手里?我不希望忙活一场,最后只是使九千岁怀疑徐钻天,我希望一击而中,直接把他搞掉。所以,伪信泄露的渠道至关重要。渠道够真,哪怕信是假的,威力也足够。你们说说看,有什么法子?”柳承宗吸了一口鼻烟,老到的双眼环视着他最信赖的几个人。柳梦斋没有贸然发言,他之前已考虑过许多方案,可惜没一条切实可行。但二叔和堂兄柳梦原似乎也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他们的方案无一不遭到老爷子的否决,无论是直接送交镇抚司,还是制造机会以令信件落入密探的手中,都显得太过刻意,极易令人联想到这是出自徐钻天的政敌的布置,尤其这又是一封伪信,一经勘破,也许还等不到九千岁对徐钻天的疑心发作,徐钻天就会先借机铲除他们柳家。他们四个姓柳的商量了一个多时辰,却始终没商量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柳承宗厌倦了,或是疲惫了,又或二者兼有之,他嘶哑着声音命他们散去,“反正信件尚未制作完成,大家伙就再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吧。”柳梦斋怏怏不乐地出来,没走多远,迎面就撞上地鬼。“小老板,小的来复命。”“嗯?”柳梦斋归拢了心神,犹疑片刻道,“带我去看。”他可以避免让那脏血玷污自己用以抚摸她的手指,但他必须亲眼确认她的痛苦和耻辱业已从人世被彻底抹去。地鬼把他领到了一家小酒馆的后厨里,柳梦斋以前来过这地方一次,那一次是为了帮堂兄处置一个私吞抽水的头目。地鬼挪开了成筐的腌鱼,扭开其后的暗门,移过大灯。门内的景象令柳梦斋呆住了。“你他妈都干了什么?”地鬼也一愣,“小老板,这不依您意思办的吗?您跟小的说……”他跟他说:在外头打问万漪姑娘的穷汉,给我办了,利索些。